第二天起来会留下痕迹。饶是她年轻,也难免眼下一团青黑,就是脂粉也遮掩不住。落到有心人的眼中,又是一番是非。往往不等她开口辩解,早有好事者告到上边。不等她辩驳,只怕定罪就下来了,谁管她死的冤枉不冤枉呢?这府中冤魂无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人命,从来都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她这样低贱的奴婢的命,或许压根连个人都称不上。可人命再无足轻重,对她自己来说却没有再比这更珍贵的了。除死无大事。等到丫头起身进来的时候,钟蔻已经着好了衣衫。像她这样的姑娘,在府里有十数个,每天作息都有定时,这一天做什么也都有定例。想要贪睡、贪吃,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着丫头的手洗了脸,自有别的丫头上前替她梳发,门外就又有两个小丫头摆上了早饭。各个尽忠本职,有条不紊,都是经过训练忆久的。钟蔻吃了两个小笼包,喝了一碗粥,随口吃了些菜,便放下了碗筷,重新净手,又有丫头替她披上斗篷,在前面领路,直奔前院的习武厅。才走了一段路,就有一个衣着精致,容貌秀丽的大丫环迎面走来,在路边就给钟蔻行礼,道:“钟姑娘,王爷有请。”
钟蔻长眉微扬,嗯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两个丫环:“你们先去习武厅,跟先生说一声我随后就到。”
两个丫环应声,行了礼自去,钟蔻则带了另两个小丫环跟着送信儿的丫环直奔前院的书房。一路彼此无话。钟蔻是深知这府里的规矩,不是王爷元天昊开口授意,谁敢多嘴多舌,乱议是非?若有违逆,轻则割了舌头,重则乱棍打死。她一来不想惹祸上身,二来也无意于跟谁套近乎,那样不是与己方便,倒是害人害己了。再则这来传话的大丫头一般也都是在王爷身边服侍久了的,若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只怕也混不到这个位置。王爷的书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见钟蔻到了,便微微点头,算是行了礼。自有人通报进去,不一会又是一双丽人满面含笑的出迎:“钟姑娘,王爷有请。”
钟蔻并不觉得有多殊荣,当下只点点头算是道谢,只身一人往里边走。门口留下她的两个丫环,难得的松驰下来,跟带路的丫环说悄悄话:“明珠姐姐,王爷叫我们家姑娘来做什么?”
明珠道:“这是王爷的事,我哪里知道?”
其中一个丫环便道:“明珠姐姐最会唬人了,你待在王爷身边,消息最是灵通,怎么倒一点都不肯透露?也太过谨慎了吧?”
明珠气笑,道:“我是真的不知,只是偶然听王爷知边的玛瑙姐姐说了一句,好像是谁的生辰……”两个小丫环面面相觑,彼此俱是摇了摇头,一片茫然。她们两个虽是一早就指派给钟蔻的,可钟蔻就是个冷情冷性的,当年虽然年纪小,却除了最简单的交流,很少有和她们说话的时候,是以除了大致了解钟蔻的生活习惯,她们对钟蔻几乎是一无所知。说实话,五年了,她们竟不知道钟蔻的芳辰是在哪一天。也不见有谁替她过生辰,更不曾听她自己说起过。那么明珠说的生辰,该不会是王爷的生辰吧?可王爷要过生辰,自然有的是人替他张罗,干吗要请自家姑娘过来?这么久了,冷眼瞧着,也没觉得姑娘比谁就多得王爷宠过。好像王爷都没特意单独召见过姑娘,今天好像还是头一遭呢。她们两个在院外瞎琢磨,钟蔻却已经踏进了书房。书房高大,空旷,中间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书桌后面坐着一个风流俊秀,典雅温文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岁左右,身长玉立,容颜如琢,仅仅就那么坐着,一双眼睛若有似无,轻轻的落在人身上,已经能激起一池涟漪。他的手在桌案上撑着,半支起下巴,似笑非笑,似有情似无情,正望着钟蔻。钟蔻丝毫没有一星半点的羞怯。换作旁的少女,只怕早就淹没在这若有似无的情挑中不能自拔了。元天昊形容俊美,又对人不假辞色,能得他一霎的回眸或是一瞬间的凝注,满京城的贵族少女情愿减寿十年来换取这刹那芳华。就是这府中的侍女,哪个见到元天昊,会没有失神和迷惑呢?可就唯有眼前的少女,甚至还大大方方的盯着这视线迎视了一会儿,这才碍于身份和男女之别,蹲身行礼:“钟蔻参见王爷。”
她的声线清晰,声调平稳,神情安然,举止优雅,没有一点失措的意思。元天昊嗯了一声,身形微动,已经坐的又直又稳,轻巧的一挥手,示意钟蔻不必多礼:“许久未见,本王还当你都不记得本王了呢?”
他一开口就是玩笑,语气熟稔,不像是主仆,倒像是久别不见的情人,或者是多年未遇的知己。钟蔻含笑道:“钟蔻岂敢,王爷再造生恩,钟蔻没齿难忘,此生不能得偿,来世也必要结草衔环。”
元天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明艳的少女,脑中不由的想起五年前那个眼中含泪,浑身瑟缩,抓着他的衣角的小女孩儿来。从来都是要斩草除根的,可就因为她对生命的执着和渴望,他头一遭破了例。时隔五年,她已经不是吴下阿蒙。只是,从前的事,她当真都不记得了?或者,记得,却早就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