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鸟儿的啼鸣。 体格小巧,双目玲珑,还有金色的羽毛。是一只金丝雀。她好奇地看着,直到鸟儿从树梢上飞走,阳光突然从树荫间刺入她的瞳孔,让她不禁眯起眼睛。 晴天,树海,微风。 爱丽丝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来时的道路。无论哪个方向,一眼望去,唯有松涛阵阵,绿波翻涌。 这里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 清风拂面,裙角翩扬。她望着鸟儿远去的方向,突然明白了自己该走的路。 她随着鸟儿飞行的方向而去。金丝雀的声音引导着她,带她踩过枯叶和树根。树梢透来的光线如梦似幻、变化莫测,叫人无法分清此刻是晌午还是黄昏。 在穿过成片的松针林后,阳光照射的空地上,女孩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她面前。 “我们又见面了,可敬的女士——Aǝn Qiyna.”薄雾之中,那个身影抬手摘下礼帽,落落大方地鞠了个躬,“作为您忠诚的仆人,我在此殷切地欢迎您的再次到访——同时,我也谦卑地请求您的指示。”
说完这一长串辞藻华丽的敬语后,那个身影便抬起了头。 爱丽丝觉得,眼前的这个家伙一定是搞错了什么——他自称为“仆人”,可在她看来,他压根不能算是“人”——“仆人”有着毛茸茸的白色面庞、一对比她手臂还长的尖耳朵、圆滚滚的漆黑的一双小眼珠,还穿着与动物身体极不相称的燕尾礼服,看上去滑稽而搞笑。 我一定是在做梦。爱丽丝心想。毕竟眼前的景象实在太不真实。 这是一只兔子。非但如此,还是一只会说人话、彬彬有礼的兔子。 “您的仆人,”他重复道,笑容可掬,“也就是我——您可以叫我兔先生——谦卑地请求您的指示。”
我认识你吗——尽管爱丽丝很想把这句话问出口,但她还是选择说了另一句话。 “金丝雀,”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飞去了哪?我找不到它了。”
“它,”兔子先生抬起头,好像是在观察和寻找,但爱丽丝怀疑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金丝雀的踪迹上,“飞走了。它打算去找它的伙伴。”
“它的伙伴?”
“一只黑鹰,一只红蝠,一只紫燕,一只银颏雀……”兔子先生掰着自己的指头——就好像他真的有指头可掰似的——数着,“哦,还有一群狮鹫、乌鸦和安朱……但这些都不重要,我的Aǝn Qiyna。因为最后,金丝雀总会回来的。只会有金丝雀回到这里。”
“这里……”爱丽丝问道,“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您的‘领域’。”
兔子先生抬起双手——或者说双爪,说道,“仙境,空间,圣域……可以形容此地的名称有很多,您喜欢什么,就怎么称呼它便是。不过嘛……在这之前,这儿姑且还是有一个比较正式的称呼的:Tʎo Rúndɐ,也就是人类语言里的‘密约之塔’。”
“塔?”
爱丽丝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可我看到的只有树林。”
“塔一直都在。只要您想去,它就会出现。”
兔子先生狡黠地眨着那对圆滚滚的小眼,“不过,如果我是您,现在肯定不会想回那座塔里去的。”
“你说金丝雀会回来……‘只有’金丝雀会回来?”
“是的。”
兔子半眯起眼,“‘只有’金丝雀能回来,我尊敬的Aǝn Qiyna。而其他的那些鸟儿,它们会……” 他突然缄口。爱丽丝见状,焦急地催促他。 “说呀。它们会怎么样?”
兔子先生抬起目光。如果他那对小眼睛能表现出和人类一样的神态的话,那么他现在的眼神一定很复杂。 “所有和金丝雀为伴的鸟儿,”他轻声但沉重地开口,“最后都会死,我的Aǝn Qiyna……无一例外。”
————※※※———— 爱丽丝满身大汗地醒来,双手用力抓紧床单。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着,驱散了柔和的黑暗。 黑暗的森林。密约之塔。兔子,还有死亡。噩梦……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她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同时徒劳地回忆自己的梦境。尽管嗜睡的病症从记事起便折磨着她,但她每次醒来后却总是记不起她做了什么样的梦。非但如此,有好几次,她决心一定要想起梦的内容——然后,剧烈的疼痛便会从太阳穴传来,强行打断她的思绪。 窗外传来鸡鸣。大雨不知何时已停,远处的天穹慢慢染上朝阳的颜色,在地平线上划出一道紫红。 我想起来了。爱丽丝打量着房间的角落,回想到。我和灰尔遇到了一个怪物的袭击,然后我们被乌彻利亚的卫兵带到了市政厅接受盘问……他们把灰尔单独带走了,只留下我一个在这儿。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子。 她又一次变成了孤身一人。从很小开始,母亲就不让她和别人有过多的接触。就算是在格里诺的商会据点,那些人在看到她时,也会选择绕开。他们低声交谈着,说些“最好远离不必要的麻烦”之类的话…… 孤独感简直要让她发疯。这份感觉驱使着她跳下床,迅速地穿好衣服。她跑到房间门口,用力拍打着房门。 “有人吗!”
她大声喊道,“我饿了!”
没人应答,这可不太正常——爱丽丝依稀记得,正是那个行事大大咧咧的十夫长把她和灰尔分开,又把她安排到这个小房间里,还特意喊了两名士兵照顾——同时也是看管着她。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晚,但现在就开始偷懒是不是为时尚早了? “有没有人——” 她拉动门闩,尝试性地拉了一下房门,房门居然应声而开了。 门并没有被锁上。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却发现房间外的过道上空无一人。 难道市政厅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吗? 爱丽丝转了转眼睛,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来到过道中。目光所见的地方皆无一人,耳边也没有传来人声。周围静悄悄的,铁架上的火烛的光也很黯淡,看样子,负责看守她的卫兵正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呼呼大睡。 “没有人吗……” 虽然不知道卫兵和官员们都在哪,不过眼下的情况对爱丽丝来说并非是完全的坏消息。她站在门口,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趁这个机会逃走。 我得先找到灰尔,她心想,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妈妈……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可是灰尔会在哪里呢? 她拿不定主意,但呆在原地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她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前进。 刚开始走动时,她还保持着警惕和谨慎,靠着墙壁匍匐而行。但等她穿过一处大厅和另一条门廊还是见不到人时,这份顾虑也就失去了意义。她开始坦然地走在走廊中间,同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卫兵们带她来的是喀瑞的市政厅,离星月之塔不过咫尺之遥。作为黄金之城的政府设施,市政厅沿用了喀瑞的传统风格,用金黄色的石砖构筑了这座宏大的建筑——以及其中错综复杂的通道。女孩显然没料到这点。 爱丽丝苦恼地停下脚步。她刚刚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一个楼层绕圈。 而在此期间,仍旧没有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接着,仿佛是要给她指引一般,就在爱丽丝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个很是奇怪的响动突然从走廊的另一侧传来——像是酒瓶开盖,又像是澡盆拔塞。 爱丽丝连忙躲到附近的盆栽边,竖起耳朵倾听,却没有再听到另外的声音。 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好吧,她还能怎么办呢? 爱丽丝吞了吞口水,站起身,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径直穿过回廊,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近。 她一直来到一扇房门前,“噗砰”的奇怪声响正是从这扇门后发出来的。爱丽丝踌躇了一会儿,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缓缓地将其推开。 门后漆黑一片。接着走廊的烛光,爱丽丝看到,门后有条石阶通向楼下。她顺着石阶走下去,这时,一阵模糊的呻吟混合着咔嗒声和玻璃容器的碎裂声传了上来。 下面是一个大厨房,壁橱上满是餐具,闻起来有一股小麦粉和树脂混合的味道。只见石头地板上摔碎了一个陶罐,而石阶上则跪倒着一个低垂着头的男人。 爱丽丝愣在了石阶上。男人抬起头,爱丽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道难以形容是触须还是尖角的褐色物体正穿过男人的肩胛骨、腹腔等多个位置,在男人的身上开了数个窟窿。那些洞口血流汩汩,这褐色的条状物支撑着早已力竭的男人,让他没有完全倒下。 一阵干涩而冰冷的恐惧和恶心涌上爱丽丝的喉咙。这时,男人张开了口,发出了不似人的声响: “救……救我……” 话音未完,他便吐出一大口鲜血,垂下了头去。他死了。 那个褐色条状物迅速地从男人身上剥离,钻入底下无尽的黑暗中。 随后,爱丽丝面色苍白地看到,条状物消失的方向,幽幽地亮起一对红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