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卓约莫四十来岁,长相随了姒家的好皮囊,剑眉深目,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是姒家这代里,在武艺和兵法上,最有建树的人物,在云疆军中身居要职,就连萧锐,也要忌惮他几分。 此刻,姒卓带着家奴,大步走到沈灵犀面前,面上恭谨地见过礼以后,直言相问:“臣斗胆想问一问太子妃,姒家做了何事,竟劳您亲自登门,妄言家父病情?”这话说的虽然恭敬,可语气却带着浓浓不满。 沈灵犀杏眸微挑。 侧眸看了一眼姒老太爷。 姒洪烈叹息地摇了摇头,“怪我,偏信巫医,这会儿巫医正在院子里跳大神呢。”
沈灵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云国百姓皆信鬼神,自然也相信巫医。 以前她活着时候,还信她这个圣女。 都是临死前的一种寄托罢了。 巫医跳大神的时候,孝子贤孙们都会跪坐在祭坛边,替长者祈福。 以至于,老太爷都咽了气,也没人察觉。 沈灵犀看向姒卓:“本宫所言是真是假,你亲自去老太爷鼻息下面探探不就知道了。连查证都不曾查证过,就跑出来兴师问罪,你这家主当的,还不如你爹聪明。”
姒家不管怎么说,都是云疆最受人敬重的世家之一。 而姒卓更是在云疆军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纵然沈灵犀如今贵为太子妃,在云疆地界上,对着姒家家主说话如此不客气,若传出去,定会掀起风浪。 姒卓显然没料到,这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太子妃,竟然半点情面都不给。 他立时沉了脸色。 在云疆地界上,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储妃对他指手画脚。 姒卓一甩袍袖,正欲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岂料,却见小姑娘直接越过他,熟门熟路朝老太爷的院子方向走去。 姒卓到嘴边的话,立时梗住,眸色一沉,也提步跟上。 姒洪烈生前最喜欢热闹,选的院子离外院很近。 平日里为了方便四处溜达,他还专门在外院与他所住院子之间,开了一道偏僻的小门。 沈灵犀走的,就是这道小门。 姒卓见状,审视的目光,不由朝与他并肩而走的云妄看去。 “云疆王,你今日借太子妃闹这一出,究竟是何意?先前我看在阿曦的面子上,对你多有照拂,你莫不是要恩将仇报?”
云妄似笑非笑地道:“姒将军别忘了,我可没来过姒家。姒将军有疑心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过会儿见了你家老太爷,该说什么。”
姒卓眉头紧皱。 完全搞不清楚,这两人究竟在唱什么双簧。 一个说人已死了,一个却说“想想见了人,该说什么”。 简直是疯魔的很。 姒卓想不明白,也不需要想明白。 沈灵犀去了老太爷院中,姒家嫡枝的孝子贤孙们,在巫医的祭坛周围,跪了一圈,手心朝上,虔诚地伏在地上。 巫医带着一张面具,正在圆形的祭坛里,跳着巫舞。 而祭坛的正中,则供着一个黑漆漆、外头雕刻着繁复纹路的黑色瓷坛。 瓷坛的正前方,摆放着老太爷生前的随身之物。 沈灵犀的目光在那黑色瓷坛上,凝了一瞬,瞳孔骤然紧缩。 这东西她可是太熟悉了。 乌尔答锁魂用的瓷坛,除了比这个瓷坛略小一些,长得可几乎是一模一样! 沈灵犀深深望了那巫医一眼,面上不动声色,直接越过他们,走进房里。 姒洪烈的尸身,正身穿白色长袍,安静躺在床上。 有些老人咽气后,面色就如回光返照一样,变得红润,远远瞧去,给人一种容光焕发之感。 这是尸身变化的一种。 姒洪烈的尸身,此刻恰好是如此。 姒卓见父亲神色安然睡着,气色比之前还好上许多,对于沈灵犀的行径愈发不满。 而他们这些人,在这种郑重的仪式上,如此大大咧咧闯进老太爷的房间,也引得院子外那些姒家女眷和后辈们的侧目。 院中闹腾的巫铃和吟唱声,直到此刻,方才戛然而止。 沈灵犀袖手走到床侧,神色终于恭肃几分。 “姒将军亲自去瞧瞧,老太爷过身了没。”
她面无表情地道。
“若家父安然无恙,此事我定会奏明皇上,请皇上替姒家做主。”姒卓沉声说罢,走到床榻前,伸手探向老太爷的鼻息。 气息全无。 他不可置信又去把老太爷的脉搏—— 也探不到丝毫脉息。 直到此刻,姒卓终于相信了沈灵犀的话。 “阿爹……”他扑通跪在地上,拉着亲爹的手,痛哭出声。 院外的那些人,便是再搞不清楚状况,也意识到当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爹!”
“爷爷!”
原还在外头跪拜祈福的人们,纷纷涌进房里,叩头痛哭。 前一刻还安静无人的房间,这会儿因着这些哭声,立时充满浓重的悲意。 沈灵犀垂眸看着那些痛哭的人。 前世,他们都是对她疼爱有加的亲人。 不知道当年,听到她的死讯时,有没有像这样,为她痛哭过。 这个念头,在沈灵犀的脑中,只打了个转,便消失无踪。 姒洪烈的亡魂,见到儿孙们哭成这样,面上十分动容。 “丫头,你说能替我转告几句遗言,可还算数?”
沈灵犀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姒卓身边,停下了脚步。 方才还威仪十足的家主,此刻嚎啕大哭,哭得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老太爷,有话要交代你们。”
她低声道。
姒卓嚎啕的哭声只停顿了一息,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大哭。 沈灵犀嫌弃地看他一眼,直接伸出手,覆在了老太爷披散在枕间的雪白发丝上。 “嗬……” 几乎就在这个瞬间,尸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被姒卓紧握的那只手,微微动了两下手指,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姒卓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就看见自己已经咽气的亲爹,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朝他转过头来。 一双冷幽幽、黑漆漆的眼眸,直直朝他看过来。 “阿、阿爹?”姒卓哽咽地轻唤。
姒洪烈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三郎啊!你哭得我脑仁疼,能收收声,让我清静一会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