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1 / 1)

14,  子时,夜雾茫茫。  鄢辞悄无声息站在浮馨阁屋顶的飞檐上,望向燔石塔所在的主院。  塔内灯火辉煌,即使隔着薄雾也能看出里面灿若白昼,这个时间,雾隐公应该已经开始用浮生如何炼制香引了,想必今夜夫人也会被留在里面。  鄢辞看向西面的跨院,果然那里的烛火消失了,再往西一点,天与地混沌交界的地方,孤零零的绣楼隐约伫立,一丝灯光也无。  鄢辞轻轻跃下屋檐,如某种轻巧的猫科动物,悄无声息地往小跨院走去。  月洞门内寂然无声,侍女们都去燔石塔里伺候夫人了,没有箓阵,也没有烟奴,只有昨夜断裂的桂树还横在地上,枯萎的树冠挡住了一半的井口。  鄢辞掏出打火机点燃,依稀看见井里有浑浊的浆液在涌动。明明没有风,也没有任何扰动,那浆液却像是有生命,不时泛起粼粼的涟漪。  沉闷的腥香气随着涟漪不时泛上来,鄢辞看到自己昨晚丢在旁边的木桶,于是拎起来扔进井里,上上下下提了几次,感觉里面除了液体并没有什么东西,再仔细观察四壁,也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他想了想,打上来半桶暗红色的浆水,拎着往西继续走去。  诡异的绣楼伫立在一片残旧的池塘旁边,大门紧闭,门口有石阶直接通向水面,二层向阳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鄢辞原以为绣楼周围会和庄园里其他地方一样精致华美,之前只是因为自己离得太远,所以看上去周遭一片混沌而已。此刻站在楼前,才发现这里是真的混沌一片,就像游戏里的地图边缘,一切都是模糊的,隐没在灰黑色的暗影当中。  鄢辞拎着木桶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没人应。他略一用力推开那木门,只听“吱呀呀——”一声涩响,迎面一股冷气扑来,熟悉的香味瞬间冲进鼻腔。  鄢辞想也不想,扬起水桶便往门里泼去,浓稠的血水呼啦啦倒在迎面而来的烟气上,发出硫酸溅入冷水那种剧烈的“嗤嗤”声,白色浓烟随之升腾而起,黑暗深处立刻响起惨烈的嘶嚎声。  木门对开,檀色的门板上陡然亮起金红的线条,弯弯曲曲,双面对称。鄢辞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望向那闪烁的箓阵,却见那金红的辉光随着黑暗深处的叫声逐渐变弱,最终彻底消散。  桶里还剩一点底子,鄢辞没敢一次倒完,谨慎起见他又静静等了几分钟,确定守护箓阵的烟奴已经被血水彻底震慑,才放下水桶走进了屋里。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这里的陈设意外地朴素,家私装潢别说比起燔石塔三层那间雾隐公的工作室,就是比起蘅娘的跨院,都低调素净得多,完全不像是少女的闺房。  一架木梯立在靠近过道的地方,下面装着小轮。鄢辞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果然发现一个一米见方的门洞,于是将那木梯推过去,登上了二楼。  出乎意料,二楼竟然比一楼还要素净空旷,连熏香都几乎嗅不到了,只看见靠近窗户的那头有衣柜、桌椅,以及一张挂着淡青色床帐的木床,完全无法想象这竟然是一个小女孩的卧室。  鄢辞自己就是个断舍离爱好者,房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此刻站在这位小姐的绣楼里,他才真的甘拜下风——这姑娘那是连字画都不给自己挂一幅啊!  “是你?”

床帐里传来一个低柔的声音,小姐似乎刚刚被惊醒,嗓子有点沙哑:“你来了。我闻到了合欢花的味道。”

什么情况?鄢辞有些意外,他本来还防着对方会忽然尖叫或者冲过来打他,再或者发现他是个男的于是直接跳楼以示清白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淡定?  “我猜到你大约会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毕竟我明天就要嫁人了,我们以后永远都见不着啦。”

“……”鄢辞瞬间脑补出无数古典爱情桥段,西厢记桃花扇唐解元三笑点秋香……以一个理科生贫瘠的文学知识推导出这姑娘大概,也许,可能,是在等她的情郎。  就离谱!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绛天笑。”

小姐有些伤感地说,“你快离开吧,别让我爹爹发现啦,我要嫁的狐修可不好惹,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床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大约是那小姐整理好衣服,要出来了。鄢辞犹豫了两秒,轻轻咳了一声。  床内忽地一静,小姐的声音倏然变得冷厉:“谁?!”

鄢辞又是一阵讶异,他原本以为小女孩发现自己的秘密被外人得知,可能会慌张失措或者恼羞成怒,至少也应该尴尬一下,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淡定,这声喝问甚至有些强势的意味。  床帐掀开,一个穿着墨绿睡裙的少女走了出来,她身形非常纤细颀长,一头长发如瀑布垂至膝弯,在肩部弯出秀丽的曲线。  “你是谁?”

她冷冷问,房间内明明漆黑一片,几乎没有什么光线透进来,她的双眼却像是会发光,射出冰冷的视线。  “你叫什么?”

鄢辞站在原地没有动,离她大概有五六米远,保持一个对双方来说都比较安全的距离,“你是雾隐公和蘅娘的女儿,对吗?”

少女沉默片刻,情绪竟然就这么平静了下来,淡淡道:“我叫暮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昨夜来的客人,你来自荒丘。”

“暮商?”

鄢辞想了想,“因为你出生在九月?”

“嗯。”

少女轻轻弹了下手指,临窗的桌上幽幽亮起一豆灯光。  暖黄的光团扩散开来,暮商有着一张清丽端庄的脸,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和蘅娘很像,但又有一点雾隐公身上特有的忧郁气质。她的衣袍非常宽松,裹在身上空空荡荡的,深沉的墨绿色衬得她皮肤异常白皙,毫无血色,完全不像是花季少女该有的气色。  桌子一侧立着个一人高的十字形衣架,上面挂着件非常华美的婚服,血一样鲜艳的赤色,用金线绣着类似九尾狐的云纹,袖口和下摆点缀着几朵金色的合欢花。  这几乎是这座沧冷的屋子里唯一的艳色了,暮商修长的手指划过婚服,坐到桌前,纤细的胳膊支着下巴,目光是超越年龄的冷静:“请坐,你好像一只公狐狸啊,你可真好看。”

鄢辞知道自己面善,容易招人好感,但长这么大还从没人说过他像狐狸……还是公狐狸。  这算什么形容?公狐狸和母狐狸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会嘤嘤叫的犬科动物吗?  也许小女孩的想象力就是这么奇怪吧,他没有多做纠结,在暮商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明天真的要嫁给荒丘的狐修吗?”

暮商注视着他,眸子漆黑,天真却深沉,充满矛盾感:“是呀,天亮就要准备出阁了。”

淡定得仿佛在讲别人的婚礼。  “那绛天笑是谁?”

暮商单手支颐,微微歪着脑袋,青丝如瀑滑落,没有回答。  “如果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嫁给别人?”

鄢辞问。  “父母之命呀。”

暮商笑了笑,淡淡的,“我娘病啦,爹爹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他说只有狐修能帮他。”

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鄢辞看得出,蘅娘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女儿,一般这样的母女关系,女儿也一定很敬爱母亲。但既然蘅娘托付了他,他就必须把她的意愿带到:“你母亲不希望你这样做,她不希望你为了她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暮商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漆黑的眼睛开始有了一丝真正的情绪:“你怎么知道?”

“她告诉我的,用她最后一点点意念。”

鄢辞说,“也是她告诉我怎么破除你父亲布在楼下的箓阵,否则我根本进不来你的房间。”

暮商垂下眼帘,羽睫留下两排长长的弧影,沉默了很久,才道:“是呀,只有她能破解爹爹的箓阵,可是……”  她又沉默起来,稚嫩的脸上浮起与年纪不相称的痛苦怅惘,直到桌上的烛火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才像是惊醒了似的,说:“瞧,灯花爆了,明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

鄢辞有些莫名其妙。暮商起身微微颔首,给他行了一礼:“多谢了,请回罢。”

鄢辞来之前设想过很多可能,但绝对不包括眼下这样平静到几乎诡异的会面。但她既然已经下逐客令,他也只得离开了:“不用谢,受人之托。”

他转身,暮商忽道:“你穿的是丧服——你也没有母亲了吗?”

鄢辞站住,原本早已整理好的心情,在少女简单的疑问里忽然涌起一些压抑的波澜,稳了稳呼吸,才道:“是我父亲。”

暮商“哦”了一声。鄢辞又道:“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我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你母亲很爱你……你很幸运。”

昏暗的烛火下,暮商单薄的身躯似乎抖了一下,直到鄢辞走到楼梯口,才道:“丧服不能随意脱下,否则死去的亲人会魂魄不安的。”

鄢辞回头,她却不再说话,吹熄了烛火,纤细的身影彻底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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