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风从敞开的落地窗钻了进来,和窗前的窗帘玩起了荡秋千的游戏。窗帘的裙摆在空中晃出一道道无形的波浪,推着新鲜出炉的阳光向前走,望着阳光在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上旋转跳跃起舞,还不忘给摆在餐桌上的面包镀了一层浅浅的金。 染山遥望着那面包和牛奶看了一会儿,面上的表情一时有点微妙。 他本来做好了今天早上和厨房大战的准备,也做好了要和不知道有没有起床气的夏油杰大战的准备,总之今天早上必定四处起硝烟。但现在这情况,显得他脑补出的硝烟都像是臆想。 染山遥嘴唇动了动,有点怀疑夏油杰想帮自己打下手,是不是打算先麻痹自己,让自己掉以轻心再趁不备下手。但夏油杰又没这个大费周章的必要,更何况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确实一直很乖,甚至乖得已经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等等,小心翼翼? 染山遥拧了一下眉。 可是夏油杰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他现在又没有偷偷做什么小动作? 难道是因为他之前摊牌自己脾气挺不好的?但当时在车上,夏油杰也不像是很害怕的模样,总不能害怕还会延迟发作的?更何况他也没发火,肯定不是这方面的原因。 那是什么? 染山遥目光扫过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面包,发现数量似乎有点少。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视线落到夏油杰脸上,注意到夏油杰时不时自以为隐蔽地去看一眼那些面包,忽然明白了什么,出声问道:“那你自己吃过了吗?”
“……” 夏油杰无措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他吃过了,吃了其实也没什么,但他偷吃的是专门为染山遥烤的面包,忍不住有点心虚。只是这么一盘烤面包摆在饥肠辘辘的他面前,夏油杰边写作业边咽口水,最终没控制住自己的手,东张西望了下,还是拿了一片。 没想到还是被染山遥发现了。 夏油杰今天没扎冲天辫也没扎丸子头,柔顺的黑发披了下来,恰好挡住变红的耳朵。他翻来覆去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不能再对染山遥撒谎占了上风,老老实实地招了:“偷吃了一片。”
染山遥嗯了一声。 “我知道今天早上妈妈会做早饭,知道应该留着肚子等你。”
夏油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听起来有点沮丧,“但我很饿,面包又很香,我就吃了一小片——”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还没米粒宽的缝隙,强调道:“是最小的一片。”
老实招完后,夏油杰无声地呼了口气,抬起了一点眼,想看看染山遥的表情。 但他没成功,因为被一片喷香的面包挡住了视线。 面包本来好好地躺在桌上,当然不会自己长翅膀飞过来,除非被人强行送上了飞行器。 飞行器是染山遥的手,他腿长手也长,都不需要往餐桌边上走一步,随手往桌上一捞,就能轻轻松松地将面包捞进手里。染山遥见夏油杰没接,问:“不是饿吗?”
夏油杰饿是当然饿的,但他觉得这些面包是烤给染山遥的,他已经偷吃过一片了。 于是夏油杰闭一闭眼,果断狠下心拒绝了:“我不饿。”
“你不饿?”
染山遥没把手收回来,垂眼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那我也不饿。”
眼见着染山遥和夏油杰正要因为饿不饿这件事展开一番辩论,餐厅里忽然同时多了两声“咕噜”。这两声一个来自于夏油杰,一个来自于染山遥,顺便把两人的话匣子全关上了,非常公平。 夏油杰:“……” 肚子啊肚子,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 染山遥:“……” 他明明吃过饭了——不对,等下,这不是个游戏吗?夏油杰肚子叫也就算了,为什么他这个玩家的肚子也会叫?至于那么逼真吗? 染山遥有点纳闷,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划拉出了游戏面板。结果他定睛一看,发现任务那栏的标题上方,那一直被他当成是个装饰的红色长条末端变成了黑色,碰了下那点黑,一行提示跳了出来。 【检测到玩家处于饥饿状态,生命值持续下跌,请玩家尽快进食。】 肚子叫估计是游戏里对玩家状态的提醒,这红色长条应该就是所谓的生命值,也就是他如今的血条,而尾端的黑色部分就是他被扣除的生命值。按常理来说,这是个角色扮演游戏,做个玩家的血条功能其实有点多此一举,但考虑到这个游戏身份卡的多种多样性,染山遥觉得可能也会有那种杀手刺客之类的身份卡。 想到这儿,染山遥皱起眉——所以为什么不能让他去当杀手刺客,让他当妈妈? 但事到如今,再纠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染山遥没继续想下去,盯着血条上的那点黑色看了几秒,常年打游戏的强迫症发作了。 ——看没满的血条和血条底下的不利状态,就不顺眼。 不扯来扯去了,满足强迫症要紧。染山遥干脆将所有面包从中撕开,还拿了个新的杯子,将牛奶也一分为二,将一半的牛奶面包分给夏油杰,另一半给自己,随便几口解决了:“这样可以?你一半我一半?”
面包是夏油杰特意烤给要做早饭的染山遥的,更何况他之前已经偷吃过了一片。要夏油杰就这么接受染山遥让给他的面包,他很难做到心安理得。但一人一半就没那么难接受了,夏油杰自己也的确有点馋。 毕竟偷吃这种事,有第一次,就很难没有第二次,刚才的拒绝已经花费了夏油杰全身上下的自制力。 夏油杰接过了剩下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开始吃。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几片面包吃下去也没什么饱意,但肚子好歹安分了一些,还有空地能塞下早饭。 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将牛奶一饮而尽,开口:“妈妈,今天早饭吃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
帮自己做什么? 听到那句“妈妈”,染山遥沉默了两秒。不得不说习惯成自然,被夏油杰这么“妈妈”“妈妈”地喊了两天,染山遥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有会对这个称呼彻底麻木,胜利就在前方。 所以染山遥语气毫无波动地:“那你多喊我几声妈妈吧。”
夏油杰:“……” 夏油杰顿了顿,迷茫地:“妈妈?”
“……”染山遥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灵魂已经出窍,没有感情地回应了一声:“嗯。”
“我等下可以帮妈妈洗菜,”夏油杰望向厨房,主动给自己安排任务,“我还会卷寿司,也会捏饭团!”
染山遥捏了捏眉心:“寿司和饭团不是英国菜。”
夏油杰愣了愣,低低地噢了声,垂下了头。 或许是因为夏油杰今天早上在餐厅提前给他烤面包的举动,或许也是因为夏油杰现在的模样不怎么神气,甚至不如他犯中二病的时候有精神,或许还是因为染山遥对于英国菜空有理论,没什么实践经验,说不定做出来会很糟糕。 总之,染山遥的目光碰了下夏油杰的后脑勺,很快就挪开了,改口说:“但也不是和英国菜完全没有共同点。”
夏油杰抬起了头,眼睛亮了起来:“?”
“你说你吃过土豆泥。”
染山遥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冷静:“捏饭团和捏土豆泥没什么区别。”
“??”
夏油杰迟疑地问:“土豆泥需要捏吗?”
染山遥反问:“不能捏吗?”
夏油杰:“……” 夏油杰知道自己能帮上忙了,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但还是没忍住,踮了踮脚尖:“能捏的。”
他的动作和音量其实和之前都没什么区别,但看起来听起来却有很大不同。如果说之前的夏油杰像棵被暴雨打得蔫蔫的小草,现在像是被沉甸甸稻穗压弯了腰的稻谷。 前者伶仃落寞,而后者连每一片绿叶都泛着光,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染山遥眼角的余光瞥过稻谷的绿叶,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面上立刻闪过一丝不怎么自在的僵硬。等夏油杰抬起头时,染山遥又恢复了本来那张臭脸,双手插兜转身走进厨房了,不过步子有些刻意地放慢,不太自然。 夏油杰紧紧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吊着,也进了厨房。 土豆泥是个很简单的菜,上手难度非常低。非要说个详细步骤,那就只有处理土豆、蒸土豆、将土豆捣烂、洒上酱汁几个步骤。 染山遥从冰箱里翻了几个大小刚好的土豆出来,将洗土豆的任务交给了夏油杰。土豆是要削皮的,但夏油杰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洗得不认真。 料理台对现在的夏油杰来说太高,于是他就自己从餐厅搬了把椅子过来,迈开小短腿爬上去洗土豆。染山遥背靠在料理台上,看似随意地伸了条胳膊搭在椅子边,以防夏油杰不小心摔下来。 夏油杰仔仔细细地将所有土豆洗了三遍以上,才关上水龙头,把土豆递给染山遥。 染山遥接过土豆,转头去找了把水果刀。他削土豆很快也很熟练,甚至每个土豆的皮都没断。 下一步就是将土豆切成小块,毕竟大块的土豆没有那么好熟。这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注意点别切到手指就可以,然而染山遥刚洗了下刀,拿起刀要将土豆切块,注意到夏油杰一直在好奇并专注地看着自己。 染山遥动作一顿。 孔雀不会闲着没事干开屏,开屏当然得有观众。染山遥之前费尽心思研究英国菜,就是想在夏油杰面前亮一手,镇一镇小孩,让小孩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虽然菜肴变成了没什么发挥空间的土豆泥,但也不是不能从其他方面弥补。 染山遥拿起土豆,观察了下,心里有了主意。 窗外阳光明媚,蝴蝶正拥抱花蕊,微风裹挟着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自远方而来,仔细听还能听到几只鸟在扑棱着翅膀,皆是岁月静好。 但在这岁月静好中,阳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菜刀冰冷的刀面,折射出反光后立刻就跑。 染山遥掂了掂菜刀,还将菜刀在砧板上装模做样地磨了磨。在夏油杰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染山遥抬起了冷酷的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手起刀落,对着那颗遭受无妄之灾的土豆就是一顿操作,快得夏油杰看不清,只看见无数土豆条土豆丝土豆片前仆后继地摔在了砧板上。 过了大约一分钟后,染山遥清了清嗓子,特意往旁边挪开了一步,让夏油杰能欣赏自己的成果。 夏油杰的视线越过染山遥卷起袖子的小臂,越过那被迫营业的菜刀,越过无数土豆的残骸,抵达了终点——那是一朵土豆花。 对,是一朵用土豆雕成的花。 花蕊花瓣和叶子都被染山遥雕了出来,不可谓不精致。 虽然染山遥面上仍然维持着那副酷酷的表情,嘴角也是紧紧绷着,没有泄露一丝情绪,但他略抬起的下巴和没从土豆花上挪开的目光,证明了他心里正在疯狂孔雀开屏。 他甚至还没忘调整了一下土豆花的角度,让它能完整地暴露在夏油杰眼底下,接着便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等待夏油杰评价这副一分钟内打造出的艺术作品。 先不说别的,土豆花的的确确让夏油杰眼前一亮:“哇——好漂亮的花!我也想学!”
小孩子的崇拜令人心情愉悦,染山遥差点没掩饰好表情,好在及时刹车。他咳了咳,控制住了自己,只矜持地一点头,说:“随便雕着玩的,等你大点就教你。”
可正当他享受这份美妙心情的时候,就听夏油杰问:“但妈妈,我们不是要做土豆泥吗?土豆花还得被捣成泥,那妈妈为什么要削土豆花呢?”
染山遥:“……” 为了装逼。 夏油杰:“难道是土豆花捣成土豆泥会特别好吃一点吗?”
染山遥:“…………是的。”
夏油杰的脑袋上多了个问号,虚心请教道:“为什么呢?”
妈的。 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染山遥闭了下眼,随口开扯:“有一句古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意思就是土豆花变成土豆泥,虽然形状没了,但是会保持原本花的香味。”
夏油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妈妈好厉害!”
染山遥:“……谢谢你,继续做土豆泥吧。”
夏油杰还没忘记提醒他:“妈妈记得先雕土豆花!”
染山遥深吸一口气,抬手一刀砍在砧板上,面无表情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