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风刮得更大了些,不远处,匈奴正缓缓逼近。战火绵延,数月不熄,一众将士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已是人倦马乏。一身戎装的林苍漠,站在众将士前,眉宇间隐藏着一抹深深的凌厉。蔡祥静静立于林苍漠身侧,他平日里也算是威风凛凛,此刻却好似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一身光芒尽数被林苍漠遮盖了去。营前聚集了数万士卒,没有一人做声,静悄悄地,只有疾风还在不停肆虐。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苍漠身上。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此时此刻,唯有此人能带领他们杀出一条生路……林苍漠正要布阵,忽有探子匆匆来报:“王爷,有个呼延驹在叫阵,说……说……”蔡祥不满探子的支支吾吾,率先问出了声:“说什么?”
那探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林苍漠一眼:“说只要我们将王爷交出去,他们就退兵。”
“混账!”
蔡祥立刻怒了,“这种话也需传到军营来吗?来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拖下去斩了!”
林苍漠始终没有说话,眸光沉沉,扫过面前的几万士卒。不少人面露愤慨,却也不乏蠢蠢欲动之辈,显然相信了匈奴的鬼话。匈奴矫勇善战,且狡猾无比,几乎每隔几日就要前来挑衅一番,每每即将战败,就立刻借着边塞险峻的地形逃之夭夭,着实令人窝火。如此,战事拖得越久,士气就越低迷,此时又忽然冒出这一消息,想必不少意志不坚者都会被其煽动。但这件事,却令林苍漠想出了一条对策……时至深夜,军营中一阵骚动,一队士卒气势汹汹地拿着长刀,押着一人朝营外走去。一路上,不少人上前拦阻,却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被打得死的死伤的伤。有眼尖的,瞧出那领头的是蔡祥,而脖子上架着刀的,竟是林苍漠……看样子,这蔡祥只怕是要押着漠王去投奔匈奴啊!“杀叛徒,救漠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涌了上去,却被蔡祥厉声喝退:“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要了你们漠王的命!”
“你这个狗贼,居然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真是丧尽天良,漠王待你不薄,你居然算计他!”
一时间,众人纷纷斥骂,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看蔡祥那两眼通红的模样,显然已有些疯疯癫癫了,万一被逼急了,只怕真会杀了漠王……眼看他即将把漠王押出军营,紧跟着的士卒们再次骚动起来,毕竟忠心于林苍漠的,着实不在少数。“众将士听令!本王走后,立刻退营二十里,向太州索要援兵。三日之内,本王必带蔡祥的狗头回大营!”
林苍漠冷冷喝道。“好大的口气,”蔡祥咬牙启齿地哼了一声,“等落到匈奴手里,你就知道嘴硬是什么下场了!”
营外早已备好了快马,蔡祥将林苍漠绑了,匆匆朝匈奴大营赶去。他骑的是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一众士卒自然追赶不上,若放箭射杀,又怕伤了马后的漠王,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之夭夭。马蹄踏过,黄尘滚滚,行了不远,便能看见匈奴尖尖的营帐。匈奴早已听见动静,调出几千人马在帐前严阵以待,一个骑着千里马的男子手执弯刀,嘴唇好似一条长缝,孤狼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蔡祥:“你是谁?”
“敢问阁下是不是大将军呼延驹?我是蔡祥,待了礼物来见你们单于。”
蔡祥说着,指了指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林苍漠。“他是谁?”
呼延驹又问。“他就是百战不殆的林苍漠。”
蔡祥看向林苍漠,语气甚是嘲讽。呼延驹嗤笑一声道:“你们汉人向来狡猾,谁知这是不是计?”
“是啊,如果这是计谋,那呼延将军你岂不要吃大亏?”
蔡祥说着,忽然抽出腰间的剑来,反手朝林苍漠肋下一刺。这一剑力气极大,竟生生刺透了那精钢打造的铠甲。鲜血不断涌了出来,很快就将林苍漠的衣物染红了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呼延驹的双目不由睁大了几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突生这样的变故。“蔡祥,本王不会饶你!”
林苍漠冷然喝道,目光锐利如针。原本,呼延驹还存着几分怀疑,毕竟他从未见过漠王,说不定这蔡祥是想让人假扮漠王欺哄于他。此时见林苍漠挨了一剑仍纹丝不动,眸中只有蚀骨的冷意,他心知这人十有八九真是漠王了……毕竟,寻常人何来这等定力?尽管如此,他心里依旧有些提防:“我怎么记得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做苦肉计?”
“呼延将军博学多才,在下佩服。只是这林苍漠中了在下一剑,若继续这样血流不止,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命丧于此,到时候呼延将军就能知道,在下是不是在使苦肉计了。”
蔡祥呵呵笑道。见呼延驹脸色变得有些不对,他又道:“呼延将军,在下可是押着林苍漠来投诚的,林苍漠这一生击杀匈奴无数,是你们最大的仇人,你该不会舍不得看着他死吧?要是被他逃过了这一劫,在下今后哪怕投诚了你们,怕也是寝食难安的啊……”“他当然不会活着!但我们单于向来敬漠王为英雄好汉,他即便是死,也绝不能死在你这种小人手里。”
呼延驹不屑道。被骂作“小人”的蔡祥不急不恼,看了一眼林苍漠因伤势过重而变得苍白的脸色,继续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呼延将军还请快些禀告单于,不然林苍漠恐怕真要死在我这小人手里了。”
“你……”呼延驹被他激得险些乱了分寸,愤愤然调转马头,朝军营那边去了。不一会儿,军营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呼延驹,另一个衣着较为华贵,行在呼延驹前头,显然是地位极高的,不过却不是单于。前些年,林苍漠击退匈奴时,曾与他们的单于交过手,当时匈奴兵败如山倒,他的刀也已步步紧逼,若非一道从背后飞来的暗箭将他射伤,那单于或许早已命丧黄泉……“你就是漠王?”
那人问。看着他与单于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林苍漠反问:“你是赫连拙诚的弟弟赫连宇泰?”
“大胆,单于和王爷的名字是你叫的吗?”
呼延驹面露怒色。岂料那赫连宇泰摆了摆手,并未计较:“漠王一不是来投诚的,二不是来言和的,自然无需恪守礼节。漠王,我大哥上次与你一战,未能分出输赢,这次想再会会你,你看如何?”
说着,目光落在林苍漠肋下的伤口上,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那前来投诚的蔡祥刺的。”
呼延驹说。赫连宇泰哼了一声:“来人,把那蔡祥绑了,砍成九段丢到阵前喂野狼。”
他向来看不起这些贪生怕死的叛徒,战败顶多丢了性命,背叛却是丢了骨气,连骨气都不要,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就是现在!”
林苍漠忽然大喝一声,声音如雷。四周的悬崖上一阵悉索,忽然多处了好几排弓箭手,说时迟那时快,蔡祥三下两下挑断了缚住林苍漠的绳索,紧接着一剑朝赫连宇泰刺去。“小心,他们有诈!”
呼延驹立刻护在赫连宇泰身前。岂料蔡祥的剑转了个弯,犹如一尾游鱼,轻飘飘地从侧面的空当钻入,剑尖直指赫连宇泰的脖子:“捉不到单于,捉了你这宇泰王爷也不错。”
“卑鄙小人!”
赫连宇泰气得大骂。“卑鄙小人?”
林苍漠眸中陡然多了几条血丝,“你们用毒箭暗算本王、使暗器击杀本王时,怎么不说自己是卑鄙小人?”
“放屁,我们何时暗算过你?”
呼延驹啐道。蔡祥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兵不厌诈,你们中了王爷的计,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与赫连宇泰随行的几人,纷纷被林苍漠斩于马下,很快,更多匈奴从军营那边涌了出来,发疯似的朝这边赶来。此时,高处的弓箭手就派上了用场,一阵箭雨之后,行在最前头的一排匈奴人仰马翻,随后赶来的一批均被惊了马匹,大多未能拉住缰绳,也是死的死伤的伤。“王爷,快走!”
蔡祥将林苍漠往后重重一推,自己则挡在了前头。“你带赫连宇泰离开,这些人交给本王。”
林苍漠不容回绝道。“不行!不如用着赫连宇泰作为人质,要挟匈奴退兵十里。”
蔡祥陡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匈奴人情急之下不惜命,宁愿牺牲赫连宇泰一人,也绝不会让本王安然无恙离去。少罗嗦,快走!”
林苍漠吼道。蔡祥眼底闪过一丝不忍,终还是押着赫连宇泰绝尘而去。一边,几匹快马朝池国边境仓皇逃离,另一边,成千上万的精骑正踏破铁蹄而来,滚股烟尘中是手持长刀的林苍漠,刀上血痕斑斑,红得像一抹刺目的图腾……妙筠,为了你和南儿,本王决不能死!千里外的雍城,绿衣看着啼哭不止的南儿,手足无措。以往南儿并不爱哭闹,今日却不知怎的,小脸都快要哭红了。唐妙筠特地替他请了个奶娘,唤作窦妈,三十来岁的年纪,长了一脸的麻子,此时将南儿抱在怀里摇啊摇的,边摇边啧啧道:“这孩子,怎么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
绿衣的脸顿时就黑了,正要说话,外头忽然来了个人:“苏公子,你堂姐在不在?”
这人是隔壁的秦大婶,因为缺了半颗门牙,被人喊做秦老缺,出了名的热心肠,对唐妙筠一家很是客气。唐妙筠闻言从里间出来了,双手沾满研磨脂粉用的茯苓:“秦大婶,有什么事?”
“苏姑娘,那何六已经回来了,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一声的,你还是尽早去同他打个招呼吧。”
秦大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