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月寒如水。 抬头仰望,月亮比平日里更大了些。不仅仅是大,而且发出淡淡悠红。 “今日血月。转眼已经那么久过去了。”
“血月?”
“嗯,血月出,妖孽现。”
老书生说得很轻松。玉笙寒却笑不出来。只觉身上一阵热一阵寒,十分不适。 “血月乃至阴至寒之相,兆视人间正气弱、邪气盛;戾气旺、怨气深。不知道多少人要忍受不白之冤,遭遇天灾人祸。”
陆地上的事玉笙寒虽不懂什么,但月亮对水下之人的影响远甚于陆地,这一点她和所有人一样从小便很明白。听到书生这么说,心里也不禁起了愁结,不知道这样的月色等待大家的会是什么。 “你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陆上的天灾人祸殃及不到你;水下的事也伤不了你半分,这里可是世间仙境,不如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不行,我不能在这就留,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玉笙寒双手挥动,连声拒绝。 书生见状,神色严厉,语气冷飕飕道:“不能在这?我好心救你,又好意留你,你不知感谢也就罢了,还满口拒绝,看来我就不该多管闲事,让你和那个傻子一样掉入路遥道便是了。”
说罢转身背对着玉笙寒,玉笙寒见书生如此,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尽力表示并非此地不美,也并非不懂知恩图报,只是心中实在有放心不下的事,无法接受好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能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不好,或者这里不好。这个地方很美,我承认比圜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最美的花园也不及这里一成,别说我从没见过如此浑然天成的美丽,世上恐怕没能亲眼看到的人都无法仅凭想象构造出如此美妙的世界。”
老书生点点头,总算是听得几句好话。 玉笙寒连忙又道,“但我不能留下来。至少现在不能。”
“现在不能?”
“是的,你看那月亮,今晚月圆,我必须潜上去换息,否则,我之前所说的浑身溃烂不是吓唬您的。而且,您也总要换息吧,即使我爹也不能例外。”
“你爹?听上去你爹是个大人物?”
玉笙寒连忙解释,“啊,没有啦,我就是举个例子。”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里既非水下,也非陆地。”
“是的,但我不明白,这里究竟是哪里,但是也不重要,您只要告诉我如何能回到圜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回去。”
“回不去。”
“什么?”
玉笙寒惊讶地双眼圆瞪,老书生赶忙解释道,“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因为这里没有去圜城的路。”
“这里又不是牢狱,为何没有出去的路。”
“这里怎么不是牢狱了?这里不就是牢狱吗?比仙宫更美,却阴晴不定,此刻你想必已感受到夜的寒冷,到了月亮落下,太阳升起时,你会知道这里比汶沙城的炎山更热。”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好问题,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年,见到你时才有了答案。”
玉笙寒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一丝敬佩之情,一个人一天中既要忍受炎热,又要熬过寒冷,日复一日,他还能活着,这本身就值得敬佩,何况他言谈举止甚是优雅,只不过有些不太严肃而已。 也许是自己习惯了严肃的人,圜城虽好,但每个人都恪守成规,连开玩笑和大声说话也极少出现,除了元蝉师傅外,大部分人都和景师傅差不多,但这个人他说话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元蝉师傅。 “什么答案?”
玉笙寒问道。 “这地方就是用来折磨人的。”
“啊。”
简直和没说一样,玉笙寒感到刚刚生出的好感几乎化为灰烬,她本以为这位老书生能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结果却是一句无聊的抱怨。 “所以,你现在也折磨我?”
“没有。”
“怎么没有,你说话不清,也不告诉我究竟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也不告之如何能出去,至于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更是什么也没告诉我。”
“你想要知道?”
玉笙寒原本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刚想开口说,“是啊,你当然要告诉我。”
可是突然她心头一紧,只觉胸口中渗出一片寒凉,竟比这夜晚的雾气更冰冷。 她忍不住蹲下身去,双臂环抱打起哆嗦。 “你冷?”
“是,刚才我没觉得,现在......好冷......”只片刻间,玉笙寒蝉翼般的嘴唇已经变得僵硬,变成沉沉的紫色。 “你过来。”
老书生低声说道。 “我走不动。”
“真麻烦。”
他又说。 “我......真......的......走不......” 寒气从胸口一直到指尖,她感到自己此刻已被群山环绕,她就在山的中央,群山结满冰霜,万年不化,而她的眼睛已经无法继续睁开,只要再多看一眼,她的眼睛就要被刺眼的白色刺伤。 “那我过去,你不要动,不要闭上眼睛。”
老书生的声音传至耳畔,此时听来如手捧热茶,竟像春日般温暖。 “好,我不闭上眼睛。”
说完,她的眼睛已经闭上,闭眼之后,四下更是白得刺眼,如千万柄利剑齐齐朝她飞来。 “把眼镜睁开。”
老书生命令道。 玉笙寒没有回应。 他伸开手又犹疑不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该没有了执着,否则这鬼地方如何能留他活到现在。可是面对玉笙寒即将冻僵的身体,他还是犹豫了。 你为了躲避她,躲到这个地方,如今竟然连救人都做不到了吗? 他的确做不到,他未曾立誓,却守身如玉,不仅不碰女色,甚至连女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到后来连男人他都不愿多看。 执迷不悟——他在心中大喊。 “爹,我冷。”
他就在她身边,他的气息已能温热她的脸颊。 “爹爹,我想回家,爹爹,不要骂我。”
她不过是个孩子,元戊啊,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你对一个孩子都见死不救吗? 他将玉笙寒紧紧抱在怀中,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所有的热量,夜才过半,真正的寒冷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