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是想看仓鼠的牙,半秒后,才骤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想解剖它吧?”
季望澄观察他的表情。 “怎么会。”
他否认。 黎星川松了口气:“你最近开玩笑怎么这么吓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季望澄出院以来,常常冷不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听都不太正常,也许是在车祸里伤到了脑子。 后来就慢慢正常起来了。 - 玉大的场地和设备,比玉城一中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舞美同样经过精心设计。 十佳决赛那天,体育馆坐满了人,活脱脱似个演唱会现场。 一共24名选手进入决赛,黎星川排在17号。 后台准备室,其他选手穿着打扮精致,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格格不入。 部长杭芸正在统筹签到,见到他,问:“你不上个妆吗?”
黎星川:“我是男的。”
杭芸:“男的也能化妆啊。”
接着,杭芸大手一挥,让边上帮忙的金芮和欧若瑶帮他化妆。 两个女生摩拳擦掌,提着化妆品凑到他边上,黎星川坐立不安了整整十五分钟。 带着香味的海绵粉扑在他脸上来回扑了三次,每次沾的好像还是不一样的东西,化妆刷沾脸的感觉很痒,他每次睁开眼睛,都会被要求把眼睛闭上。 欧若瑶:“你状态很好,简单修饰一下就好了。 黎星川对着镜子观察片刻,硬是没看出来哪里有不一样,嘴巴也没有变红。 他不懂,但俩姑娘帮他化了十五分钟,只好昧着良心说:“谢谢,好像是变帅了点。”
候场的时候,他绕到舞台幕布后,看了眼观众席。 环形舞台,黑压压的一片人。 黎星川的心跳开始加速。 忍不住给季望澄发消息狗叫。 -【好多人】 -【有点紧张,这辈子没在那么多人的场地唱过歌,丢人也是好几倍的丢】 话虽这么说,等到他站到舞台中心时,整个人变得从容起来。 镁光灯打到身上,有种微热的感觉。 黎星川站在光柱中,伸手调整立麦的高度。 欢快的伴奏响起。 “Da La Da La Da Da Da……” 他开口了,清澈明亮的少年音极富穿透力:“天色是有点暗,气氛是有点蓝……” 这首歌朗朗上口,传唱度高,现场气氛极好,等唱到副歌“爱要坦荡荡”部分时,变成了千人大合唱。 镜头平扫过台下观众的脸,男男女女们,年轻光洁的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 “第一次听到《爱要坦荡荡》,是在小学,转眼间已经十多年了。这首歌,送给我最好的朋友。”
黎星川把麦克风拉高取下来,往台前走了几步,声音带笑,“——祝大家,爱得坦荡荡!”
光线在他的发间穿梭,金芒闪动。 所有人都能透过大屏幕看见,黎星川微微侧过脸,飞快地看向了偏左侧的方向,他的视线穿过火树银花,短暂地与季望澄相碰。 下一秒,又对着镜头毫无阴霾地笑了下。 不染风也不沾尘,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台下一片欢呼尖叫。 场子彻底热起来,伴奏旋律在合唱中走向尾声。 黎星川下台,后知后觉地找回了紧张感,心跳砰砰跳个不停。 他穿过第三排,挤到了季望澄边上。 “感觉还行。”
他深吸了口气,“起码气氛挺好,你觉得呢?”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灭了几盏,落到观众席,晕黄灯光恰好能点亮季望澄的半边面容。 他的瞳孔颜色比常人稍微浅一点,稍微沾点光,便显出一种冷淡的清透感。 ……又莫名像某种身上覆盖着鳞片的冷血动物。 季望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无孔不入的审视,又好像只是单纯配合他的发问,展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应。 “很好。”
他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他脚下的影子,却在躁动不安地狂舞。 它们分裂成漆黑的触肢,在一小块台阶地面上攻击彼此,将彼此割裂击碎,毫不留情地互相残杀,再把团雾状的碎片吞并。 当黑影融为一团时,又重新分裂几条,发疯般地重复自我拉扯。 黎星川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自然没注意到脚下的异常。 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哎,你看我。”
季望澄一怔。 影子触肢们骤然停止斗争,安静归位。 黎星川点了点自己的脸:“看得出来吗?”
季望澄困惑:“……?”
黎星川:“你也觉得不明显对吧?这哪化了……” 季望澄观察几秒钟,得出结论,自顾自点头。 季望澄:“你脸上有脏东西,眼睛上也是。”
黎星川:“???”
黎星川终于找到了比他还直男的人。 - 最后,由于选曲难度不及其他选手,黎星川没能取得非常靠前的名次。但现场反响热烈,也是不争的事实,不少人都记住了他……主要体现在微信又多了一批好友申请。 大学生们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就像军训时那样,过了这阵,他的生活又重归安静。 十一月十二月,大概是因为天气变冷了,迎来脱单高峰期。 连计算机系这种人均宅男直男的地方,都添了好多例手牵手的情侣,校园里成双成对的身影越发多了。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
季望澄把手机递过去。 季望澄的小企鹅只有两个好友,微信好友还挺多,因为黎星川告诉他,同班同学和同校的联系方式都要留着,以后可能会有用。他点点头,遵守这条规则,虽然不能理解它的意义。 朋友圈界面,他们班班长发了一张和女生的牵手图,底下一溜儿捧场的评论。 “99”、“99[撒花]”、“99[蛋糕][蛋糕]”、“99不88”…… 季望澄指着评论:“这是什么?”
黎星川:“谐音‘久久’的意思,祝福。你之前没……也是,你都没列表好友。你也发一个呗。”
说着,他代季望澄打开键盘扣了一个“99”,嘀咕道:“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谈恋爱啊?”
言出法随。 第二天,罗颂告诉他:【闪哥,我脱单了,晚上出来吃串,认识下我女朋友。如果有中意的姑娘也可以带上。】 黎星川:“??”
毫无预兆啊? 不过,罗颂虽然是个体型圆润的胖子,脸长得也还可以,五官清秀,是那种招人喜欢的胖子面相。他不普信,情商也高,会哄女生开心,能找到女朋友倒也不奇怪。 按照惯例,脱单饭是脱单那方请的,不蹭白不蹭。 当晚,黎星川把季望澄带上赴约。 罗颂边上坐着一个姑娘,圆圆的一张小脸,可爱挂长相,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这个胖子哄骗到手的。 罗颂看到季望澄,调笑:“我让你带嫂子来,性别好像不太对啊。”
黎星川胡说八道:“你怎么敢假定他不是你嫂子?”
罗颂很配合,阴阳怪气道:“哟,那《爱要坦荡荡》就是给季哥唱的?哎呀闪哥,大情种啊。”
黎星川一愣,对方倒也没说错,但这么讲出来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和罗颂女朋友打了个招呼,把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 女生性格开朗,难怪能和罗颂聊到一块去,三人聊得挺开心,季望澄独自坐在那当一支高岭之花,每当黎星川主动给他递话茬,他才屈尊下凡半分钟。 烤串店就在后街,不过离后街最近的东南门只开到晚上九点,要绕路去另一个门回寝室。 两人走在校园小路上。 黎星川感慨:“他这脱单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如果你有情况,一定得提前告诉我,我好有点心理准备。”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罗宋汤上周也说没有。”
季望澄:“我和他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这人实在太闷了,哪怕有人短暂被他的脸蛊惑心智、主动贴上来,也会迅速地被冻跑。 黎星川越发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真是奇迹。 “这样也好。”
他说,“你要是有女朋友了,就会陪女朋友上课、吃饭,周末和她一起出去玩,和她打电话,不能随叫随到,我一个人更可怜了。”
季望澄听着他描述那副场面,冷不丁问:“你呢?”
“我?”
黎星川指了指自己,“我嘛……” 还是算了。 糟糕的家庭环境让他对婚姻毫无期望,恋爱一同连坐,大概率是一个人孑然一身孤单到老了。 但黎星川不喜欢把话说太满,因为外婆常常说‘你现在还小以后就会改变观念了’,他不欲与之争执,于是按照习惯,模棱两可地回答:“暂时不考虑吧。”
“暂时” 季望澄缓缓皱眉。 黎星川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你以后肯定要结婚的吧?家里会安排。”
季望澄维持着一副低气压的状态,没开口。 黎星川发散思维:“如果你有个女儿,我就教她打架保护自己。”
季望澄忽然反问:“你会有孩子吗?”
黎星川疑惑:“?”
他没听出这是一句隐秘的试探,公事公办地回答:“那不取决于我啊,我又不能生。”
对方再度沉默。 明明是闲聊,气氛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沉闷。 黎星川心想他可能不太乐意聊这个,很自然地拐了个弯,说到罗颂和他高中某件鸡飞狗跳的趣事。 确实非常好笑,极具戏剧性,每次朋友聚会必谈。 “……然后呢,罗颂就不乐意了,结果那姑娘翻了个白眼,说他……” 他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淌过季望澄耳边。 ……‘真不要脸!’。 季望澄心里默默接上了下半句,与他脱口而出的分毫不差。 这件事其实已经说过一两次了,他对闪闪分享的每件日常都了熟于心。 听着听着,他走了神。 “闪闪会结婚。”
季望澄想,“会和每个‘正常人’一样,和异性组建家庭,繁衍子嗣。”
这是一条社会规则。他知道。 有了家庭和事业之后,他们不再能常常见面,奔向各自的幸福与未来中渐渐老去,夏天的约定消亡于青春期的尾巴。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必须改变这件事。 几乎是闪念之间,不过一秒,天边忽然隆隆作响。 闷钝的雷声蓄势待发。 “哎,打雷了?”
黎星川抬头,看到暗色云层间闪过几道电光,转头催促道,“我们快点回去吧。”
- 刚回到寝室,窸窸窣窣的雨声便在窗外响起。 天色如晕开的墨,晦暗不清。 文艺部的小群突然沸腾。 【部长-杭芸】:有没有人在天鹅池这边?能不能来帮忙搬个东西? 【部长-杭芸】:今天户外篝火晚会的道具没收,下雨了会被泡坏的[流泪] 【部长-杭芸】:@所有人 天鹅池边上有一片露天草地,是木球场,很适合春秋野餐,露天活动基本上都在那办。 那地儿离黎星川宿舍挺近,他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只见杭芸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只有我和瑶瑶两个”,并PO了张场地图,东西还不少。 想想两个女生运这些东西估计很吃力,于是准备下楼帮忙。 季望澄说:“下雨了,还要出去吗?”
黎星川坦荡地答:“我部长让我帮个忙,马上回来。”
季望澄不说话。 这雨来得有够迅速的。 等黎星川抄着一把伞下楼,雨势眨眼间救从油润小雨转为了夹风的大雨,打在人身上,又潮又冷。 - 风雨大作,天鹅湖边上,站着一个穿着雨衣、走来走去的人。 是汪文渊。 篱笆围了一圈几平米的草地,上书警示牌:【农学院XX项目,请勿入内】 而他在篱笆内,为地上一小片花草搭简易的挡雨棚,免得狂风暴雨把他的结课作业给摧残了。 为了确保简易雨棚的牢固,他单手提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兢兢业业地作业着。 渐渐的,汪文渊听到了难以形容的声音。 好像是从湖中央传来的。 难以形容的声音,不成旋律,像是隐秘的低语。 汪文渊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来,站起身,朝着湖边亭台走去。 一步,又一步。 他站在亭台最边上。 在准备一脚入湖的时候,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吓得一激灵:“……我来这干什么?!”
水面上骤起波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影影绰绰。 天鹅湖里有不少锦鲤。 可按照那波纹的深广程度,又不像是几尾锦鲤能弄出来的。 再凑近一看,有一条体型巨大的东西,在水下游动,似乎是鱼,带着鱼类特有的阴冷而滑腻。 它的身影完美融进夜色下漆黑的池水,隐约能听见令人后背发寒的湿黏声响。 汪文渊倒吸一口冷气,果断后撤。 却在下一秒,看见一张巨口自水面跃起——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