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在王道重看来,眼前的这帮红香会的强盗们实在是蠢得可以,用打骂和死亡来威胁自己这个早已经心灰意冷了的人,想要自己给他们的人来治伤瞧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田间和村落里的蠢猪和笨牛只怕都要比他们还聪明些。 “也许,今天便就是我王道重的死期了吧,待见过了他们所说的那个重要人物,待见我仍然不给这个重要人物一丁点儿面子,或许就要把我一刀给杀了的吧。 “呵呵,死就死吧,明年的今日便就是我的周年。这一辈子过得,可真是他娘的憋屈之至。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就彻底地解脱了啊,哈哈哈……” 想到这里,他抬手抓过桌上的一把酒壶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口,顿时觉得入口之物淡然无味,才知壶中所盛之物根本不是自己喝惯了的杜康酒,只不过是一壶普普通通的清茶而已。 王道重“噗”地一下把口中剩余的茶水全都喷到了地上,抬手将那把酒壶朝房门上摔了过去,口中骂道:“该死的直娘贼,就算是今天送老子去见阎王,难道连一顿断头酒也不给吃了么?”
这些日子来,红香会众人对王道重虽说颇多虐待,各种各样的打骂凌辱层出不穷,可最终的目的毕竟不是将他置之死地,因此对他变着法子地虐待之余,于吃喝之上竟是毫不吝啬,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好酒好菜地供应个十足。 所以说,王道重这些日子来虽然在筋骨皮肉上吃尽了苦头,一张肚皮却是丝毫没受什么委屈,尤其是夜间为了保证他的睡眠,反而是要酒给酒,要肉给肉。而他既已抱定必死之心,对这样的日子也就得过且过,到最后甚至连水都懒得喝,只是整日价晕晕乎乎地一味地要酒噇酒。 这日半夜,红香会众人把他从土地庙里押回到了他自家宅上,知道二头领与他有要事相商,且还带来一个女子要奉送给他,担心给他吃酒多了误了二头领的正事,因此这一晚上酒肉都未曾给他预备,只备了一壶清茶给他放在了桌上。 结果这个时候他想到了死,想到了解脱,顿悟般地觉得人生在世,不过尔尔,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与其这么拖着一个臭皮囊毫无意义地活在这个世上,实在是不如趁早地死去更为美好。 如此一想,只觉身心内外满是轻松,眼前虽是黎明来临前的至暗时刻,但在他看来,却是恍然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明,这束光明仿佛是来自遥远的三十二重高天之上,从神明的至高至尊的所在,一直照射到他的心境里面。 他一时间有如获得了意外珍宝般地欣喜若狂,抓过酒壶来想要对着壶嘴狂饮一番,哪里想到壶中所盛的并不是一向喝惯了的杜康酒,而是寡淡而无味的普通清茶,立即便以为这些强盗们今日送自己归西,竟然连一壶像样的酒水都懒得送了,于是不由地勃然大怒,当即便破口大骂起来。 …… 张梦阳陪着李师师在街上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着话儿,只是拿一些好听的言语开导于她,只希望她不要总是顾虑重重地胡思乱想才好。 刚开始看上去她的兴致还是挺高的,对他说给自己的宽慰的话儿,偶尔还打趣地开上一两句玩笑,张梦阳看在眼中也极是欣慰和高兴。 可当沿着青石板路出了约摸有二三百米的时候,李师师只觉得胸腹间一阵钝痛传来,一双黛眉微微地一蹙,先是两条腿感觉轻飘飘地绵软无力,继而浑身都似被抽去了筋骨的一般,她虚弱无力的喊了一声:“相公!”
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张梦阳大吃一惊,大喊了一声:“师师!”
赶忙伸手扶住了她,见她已经紧闭着双眸昏晕了过去,心中顿时大恐,接连呼唤了她好几声,都不见她有一丝一毫的回应,霎时间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眼泪也溢出了眼眶,带着哭腔地呼唤着李师师的名字道: “师师,师师,你这是怎么啦师师,你倒是说句话啊师师,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活啊师师……” 芸香不慌不忙地探了下李师师的鼻息,又观察了下她的脸色,在抓起她的手腕来号了一下她的脉搏,然后微微地出了口气,对张梦阳说:“张大爷先不忙悲伤,尊夫人是因为内伤的原因,致使心脉错乱而导致的暂时昏厥,只要施治及时,再灌以猛剂纠之,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芸香话中的意思张梦阳当然明白,他立即不暇思索地应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去请令表兄施以援手,还望芸香姐姐为了内子,也为了我多多美言才是。”
芸香脸上一红,低声道:“救死扶伤,乃是医者的本分,相信表哥一定会救得转她的。”
说罢便低着头在前面走,张梦阳抱着李师师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红香会众人也亦步亦趋地相跟在他们的后面。 到了王道重的府上,一进大门便听到正厅堂屋里头传出来王道重的呵斥叫骂之声,还伴随着摔盆砸碗拍桌子砸板凳的各种声响。 外头负责看押他的几名红香会弟兄也冲着房内与他对骂着:“你个狗娘养的再敢发狂,老子还把你捆起来,抽你一顿鞭子你信不信?今天我们二头领前来看你,本不欲给你动刑,可你也别他娘的太不识抬举……” 还不等这名会众的话音落下,便从房内“嗖”地抛出了一条板凳出来,守护在房门处的几个红香会弟兄急忙朝两边一闪,这条板凳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哐”地一声摔落在院中的墙角之下。 “哈哈哈,给我动刑?你们有种的便尽管动吧,今天不把我整死了,你们全都他娘是乌龟王八蛋!你们这群该死的狗杂种,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不知道吗?把老子我百般折辱,还想要我给你治伤瞧病,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莽钟离的声音这时候在张梦阳的身后响了起来:“姓王的莫要大放厥词,我家二头领亲自来看你了,与你有要事相商,你不怕死不打紧,难道连你老母亲和芸香姑娘的性命也都不顾了么?”
莽钟离的嗓门儿洪亮,话音从大门处送将进去,令在房中暴躁不已,只求速死的王道重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顿时作声不得。“怎么,芸香妹子也落在了他们手上么?这……这怎么会?”
这么想着的时候,芸香的音容笑貌瞬间又闪映在他的脑海之中,使得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出神,仿佛灵魂出窍了的一般,再也做声不得。 芸香,自从她远嫁到大名府的窦家宅上之后,在王道重的耳边,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自己那无情的母亲叮嘱了家下人等,令他们任何人不许自己的耳边提起这两个字来,既怕这两个字会惹动自己的无限情思,无限愁肠,也想要以这种方法来让自己把芸香给彻底地忘掉。 “想让我忘掉芸妹,这怎么可能呢?愚蠢啊,实在是愚蠢的可以!他们这些人太不了解我了,也太不了解芸妹了。”
可不管怎么说,芸香的名字,在这些年里的确是从没有在他的耳边响起过,这个名字只常常地被他默念在嘴里,默念在心头,和他心中记忆里的芸妹的形象,浑然一体地紧密结合在一起。 可是今天,芸香这两个字居然从门外那个大嗓门儿强盗的臭嘴里吐将出来,怎能不令他感到意外,感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