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阳听他声音有些异样,似乎曾经听说过自己的名字,或者曾与自己相识的一般,于是便应声说道:“不错,在下贱名便是被人称做张梦阳的。怎么,你也有朋友叫这个名字吗?”
袁教头不答他的问话,自管自地追问道:“再请问,你是中原人还是辽国人?”
张梦阳如实地答道:“在下虽是个汉人,但曾在大辽天锡皇太后的驾下为臣,就算我是辽国人吧。”
那袁教头紧接着又问:“曾在燕京丹凤门助守城池,挫败了郭药师那奸险小人的夺城阴谋的,可便是阁下你么?”
张梦阳听到这里,方才有点儿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的大名果然如暖儿所说,经了那一晚上的燕京保卫战,在有些中原百姓们的心中已经如雷贯耳地响亮起来了。 但他还是觉得这事儿太不真实,中原的英雄人物多多,自己作为一名北国朝堂上的将领,虽说在那一夜里守卫燕京立下了些许微功,但那功劳是立给大辽朝廷的,与大宋全然没有关系啊。 再者说了,郭药师当时趁夜率军前往燕京夺取城池,那可是他投降了大宋之后的神来之笔,也算得是大宋王室北伐的一个插曲,所以说郭药师那次的失败,也即是大宋的失败,于中原的百姓们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光彩可言。 论理说,自己是挫败郭药师那次夜袭燕京的主谋,使得大宋朝廷丧失了凭借一己之力收复燕京的最后一丝希望,往严重了说,不管是对大宋朝廷还是对中原百姓来说,都可算得上是一个千古罪人,自己作为一个罪人,实在是没有太大理由受到他们的哄传与膜拜的。 张梦阳道:“是,当初相助太后挫败了郭药师的,正是在下。当时大辽尚在,我虽身为汉人,但既在燕京朝堂之上领食萧太后的俸禄,与郭药师也只好各为其主,那是当时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尔罢了。”
那袁教头闻听这话,立马一手捂着肚腹,面朝着张梦阳双膝跪了下来,口中说道:“原来是张梦阳张英雄大驾到此,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张英雄的大驾,还望张英雄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予计较才是。”
说罢,便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磕下头去。 袁教头周围的那些家丁庄客们见状,也纷纷对着张梦阳跪倒在地,以额触地,把头磕的“砰砰”直响,“请张英雄见谅!”
“请张英雄开恩!”
“请张英雄勿予计较!”
之类的话顿时扰攘成一片。 张梦阳万料不到事情竟会发生如此突变,但瞧这些人的神情姿态,对自己的跪拜奉承全然出自真诚,毫无作伪之象,却又由不得他不信,于是只得先把李师师放下,走过去将跪成一片的众人挨个儿地扶起来。 “大家快快请起,谅小弟我何德何能,岂能承受得了诸位的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袁教头和众庄客在他的搀扶与劝导之下,一个个地站起了身来。 袁教头握着他的手道:“张英雄,你实在不知,女真鞑子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突入中原,抢我河山,害我百姓,都是因为郭药师这样的狗汉奸深知我中原虚实,肯为鞑子们向导所致。 “国家大事虽说自有肉食者谋之,我辈小民向来不得与闻,但金人入侵,各地盗贼蜂起,我辈所受之害首当其冲,对郭药师那厮自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食其肉,寝其皮。 “但奈何朝廷所用非人,对金人一味屈辱求和,致使河北三镇平白地割让给金人,汴京城中的金玉财帛,也几乎被收刮一空,郭药师那样的狗汉奸也得不到应有的惩处,竟随着金人大军昂扬北去,真的是让人无法忍受。 “到后来,大伙儿听说大辽朝廷里曾有你张英雄这么一号人物,曾凭借一己之力挫败过郭药师数万大军的攻城之战,端的是英雄了得。 “我们都恨中原朝廷里没有你这样的英雄人物,能够为天子助守京师,更没有你这样的英雄人物来打金人和郭药师一个落花流水,以使我大宋军民扬眉吐气,实为我中原官民心中的一件憾事。”
张梦阳踌躇了一瞬,想到了中学历史教科书上曾提到过李纲领导了东京保卫战,抵抗金兵取得胜利的记载。便对他们说道: “据我所知,助天子守卫京师的,不有一个叫李纲的大官么,听说他鼓励士卒凭城据守,屡屡挫败金兵的破城图谋,乃是朝廷中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单就本领而言,这位李大人可是强过在下百倍不止。”
袁教头应道:“不错,兵部侍郎兼尚书右丞李伯纪大人,论起守城的本领来,的确是可以和张英雄一较高低,但他在保卫城池之时,为了防止金兵用火船从水门突入,将皇家艮岳里的山石和蔡太师家假山上的石头,拆搬了不少去扔在了西水门前的护城河里,用以作为守城的屏障。 “没曾想如此一来,又因此得罪了蔡太师一党,及至金兵刚一撤退,蔡太师主和派得势,立即便上奏章弹劾李大人。而今的李伯纪大人,已经被朝廷贬出了京城,前往河北负责边镇城防去了。”
张梦阳闻听此言,禁不住摇头叹道:“国家多事之秋,有此干练的将才而不知重用,反而将其贬谪出京,这岂不是自坏长城么?”
袁教头又道:“我家窦员外说,身为大臣者,上要取信于君,下要见爱于民,两者缺一不可,缺一则不可以成其大事。李纲李伯纪大人退敌之韬略良谋是很有一些的,报国的赤胆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取信于君这一项上,相对照于张英雄,那可就要差得太多了。 “张英雄不仅有克敌制胜之能,而且能以一个汉人的身份,深得女主萧太后的信任,使在身边为心腹重臣,心腹近臣,身怀真本领的同时,还有具有这份取信于君的能耐,放眼古往今来,只怕也寥寥无多。 “因此,我家窦员外对张英雄备极推崇之意,内心深处着实是仰慕得紧,时常对我们这些身边的人说,孟夫子所说的: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还说大宋朝廷里面若能有一个如张英雄这般的全才之人,所有金人的阴谋阳谋,那是一概都不能得逞的。”
张梦阳听了袁教头对自己的夸赞,觉其所言的确是太过夸张了一些,自己只不过是在对付郭药师的时候,利用红香会的七毒软骨香投机取巧了一把,侥幸捡了个便宜而已,哪里就如他所说的这般伟大,这般辉煌,这般壮烈了? “李纲是谁?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忠臣义士,在抗金历史上那是和岳飞、宗泽、韩世宗齐名的民族英雄,我张梦阳算是什么东西?贱名岂敢僭越于他这样的大人物之前?”
于是张梦阳连忙谦逊地谢道:“袁教头可莫要如此说,李纲大人乃是今世之无双国士,大宋朝廷的中流砥柱,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拿我来跟李大人之才具相比,那岂不是拿萤火虫的微光比之皓月,除了令在下倍增汗颜而外,只怕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要让我寝食难于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