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阳的深心里面,顿时涌起了无限的酸楚和惆怅,他似乎有点后悔今夜的冒昧地来此了,他本想着到了这里能私下与师师见上一面,向她打探一下道君皇帝返京的日程,以及述说一番自己在智通寺里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并询问一下她今后的打算。 由于晴儿和赵德胜夫妇都在金国,他的心中是有些把握劝动李师师,让她跟随自己一块儿去往金国,去过那无忧无虑的太平日子的。 毕竟和平百余年的中原陡然遭逢兵燹,山林草泽里的寇盗匪帮乘着金兵南侵,在四方蠢蠢欲动,刘豫父子又与金人、盗匪们合纵连横,图谋祸乱天下,往后的中原,眼见得已难再有宁日了,把李师师一人丢在这遍地狼烟的险境之中,实非他张梦阳所忍见,因此在智通寺里便萌生了要把她带到北国去与晴儿相会的念头。 可从刚才她和赵佶两人的对话中听来,她对这位退了位的道君皇帝,似乎是用情颇深,单凭自己的一两句话,还真未必能说得动她。 他又想到了那次在汴京的时候,与李师师谈起晴儿时候的情景来。那时候自己就曾对她描述过北国风光的独到之处,想要时机成熟之时带她到北国去走一遭,让她感受下北国风光的同时,也能和晴儿相见共处,以慰她对晴儿的思念之苦。 张梦阳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李师师,就对他的这种提议不屑一顾,说对塞外的那种苦寒之地肯定不适应,并说她是从小喝着小米粥长大的,喝不惯北国那里的羊奶马奶。 此刻想来,那定然都是她的推脱之词了,试想天底下做母亲的,哪有不愿意女儿跟自己相伴在一起的?除非这个母亲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这个不得已的苦衷,定然就是对她万分宠爱,将她奉若神明的道君皇帝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有舍鱼而得熊掌。在她的心里面,晴儿是鱼,道君皇帝是熊掌。两取其一的话,她能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可见她心里对道君皇帝的爱重,其实也是相当地深沉的,并不像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可有可无。 就在张梦阳大感失落的时候,就听李师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陛下,要不咱们今晚就启程回京吧,这样既可免去白日扰动全城的招摇,也可免去了与钱奇相见的尴尬。咱们如此对待人家,没来由的把人家关在了小庙里头,倘若真的离去之时与他相见,你我面上情何以堪?不如今晚咱们就走了的干净,好不让他知觉。明日只让孙可嘉派人把一百两黄金和一千两白银给他送到智通寺里也就是了,你看可好?”
赵佶犹豫了一瞬,道:“咱们事先已与孙可嘉等人讲妥了的,让士卒们歇息一夜,明晨一早摆驾出城,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儿,突然又改弦易辙,岂不要引起城中官民们的妄议么?”
李师师道:“梁山泊距这郓州城近在咫尺,刘麟那厮知道陛下已然脱险,却是一整天都毫无动静,包括刘广、孙可嘉等人派去打探的军士们也无甚消息回传回来,难道陛下就不觉得蹊跷么?”
被她如此一说,赵佶的心中顿时一动,语含恐惧地道:“蹊跷?你是说孙可嘉和刘广他们会与刘麟相勾结,图谋不轨么?”
李师师笑道:“陛下想得多了,奴家可没这个意思。我是说,刘麟在分水滩上意图犯驾不能得逞,是否正在调集他们的狐朋狗党,预备着天明以后前来攻打郓州?暴风雨来临之前,天地间的一切总是出奇地宁静。陛下移驾到这郓州城里一整天了,刘麟那边却是半点消息也无,奴家这心里头呀,总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踏实。”
李师师的这番话可是戳中赵佶的要害了,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颠簸逃亡,她已经看出了这位道君皇帝的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知道想要说服他连夜动身,唯有拿这种莫须有的兵机来恐吓于他,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说辞,对他而言都是无效的。 果不其然,赵佶被她如此一说,本来无事的心中,立马就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觉得这郓州城与梁山水泊相距咫尺,叛军如同盘踞在眼皮子底下的一般,他们若是想要跑来与自己为难的话,可以说转眼即至,郓州城里的守兵虽然也颇不少,可是兵无常形,一旦打起仗来,胜败之数可真是难说得很。 李师师见他面带忧虑之色,于是便又是一笑说道:“陛下也用不着过于担忧。咱们蒙那钱公子相救,在刘广的护卫之下悄然来此,想他们未必就能立刻察知咱们的所在。环梁山泊而列者,北有郓州,南有济州,东有兖州,西有濮州,仅是他们派出来打探消息的细作,想要顺利地得知咱们躲在此处的确信,也绝非易事。咱们五更初时被孙可嘉接入了城里来,而且对外严守消息,只要城中兵将没有与刘麟之辈暗同款曲者,一时半会儿的,郓州也就没有被兵临城下的危险。”
可这时候的赵佶,心中的恐惧已然被她给哄动了起来,虽然又蒙她说了些安抚的言语,可这时候的他,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只恨不得立刻飞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你不要说了,朕意已决,咱们今晚就摆驾出城,趁早地离了这个是非之窠。”
赵佶口气坚决地道:“也亏得师师你提醒,朕这才想到刘豫那厮如今任着济南知府,拥兵一方,不服朝廷约束,倘若他们父子出其不意,一南一北地夹击起这郓州城来,结局实在是难以逆料。”
说罢,赵佶扬声朝门外唤了一声:“外面的,去请孙知州速来见朕。”
门外伺候的小丫头此时担负着宦官的职任,听到太上皇口谕,不敢怠慢,立马跑去前面的穿堂门外传旨去了。 张梦阳躲在月洞门处,偷偷地听了他们的这一番对话,心里头顿感空落落地,无比伤心,他旁观者清,知道李师师说出这样一番恐吓的言辞来,根本的用意只在要使道君皇帝赶紧地撤离郓州,以免去明早离去之时,万一和自己碰面之时的尴尬。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在她的心中,竟然始终都不如赵佶这个半老头子,她嘴上虽说的好听,与自己在一块儿时也都那么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可当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她总还是把赵佶这老小子当成她的亲老公。 可是认真想想,赵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又是极高,和师师那举世闻名的才艺相比,他们或许才真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但他一想到师师对自己的软语温存,对自己的体贴周到,心里面又总是对她割舍不下。 “她究竟是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或许,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温存,在其他的男人面前,也是向来如此的吧。”
“对她这样的女子,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对她所寄予的期望值就太高了些吧。把一个妓女的山盟海誓当做肺腑之言来对待,错的是我,而不是她。”
“她毕竟是和姨娘、淑妃、莺珠她们不一样的,我在她身上寄予的怀念与期待,压根儿就是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吧!”
他怀着无比的失落和伤感,打算离开此地,从此之后再也不见李师师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