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处所封的铁条,已经被大蛇闯进来之时弄断了两根,所破开的空处足以令一个人的身躯轻易进出,因此张梦阳的这一跃,竟毫不费力地自囚室中跳脱了出去。 他生怕那条大蛇在身后跟随而来,因此一跃出屋便发足狂奔,也不去分辨东南西北,遇到墙垣阻隔便一纵而过,府中晨起扫除的人丁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到了纷纷呼喝斥责,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有人挡得住他? 终于,费了一番周折之后,张梦阳摸到了大门的所在。此时正中的大门尚未打开,只打开了边上的一扇角门,供府内府外供应采买人员进进出出。 张梦阳脚下毫不停留,一溜烟般地自那扇角门处冲了出去。 跑到了街上,也并没有辨别方向,朝右一拐便继续发足疾奔,先是跑出了内城,继而便又跑出了外城,如此不知疲倦地一路狂奔,恨不得一口气直跑到了天边去,这辈子再也不见那条可怕的畜牲。 到了晌午时分,他已经跑得口干舌燥,估摸着那畜牲即便是追来的速度再快,凭自己的脚力跑出的这么一大段路程,也够它爬行个三五天的了。 张梦阳向道旁的一个农家讨要了一碗水喝,那农家里的妇人见他年纪轻轻风尘仆仆,只道他是因为躲避兵乱而背井离乡的少年,心下觉其可怜,便又烙了一张饼,炒了一盘韭菜给他吃。 张梦阳心下感激,想要摸出点儿银子来给她当做酬谢,一摸之下,口袋里竟是空荡荡地,几日来的颠沛流离,早不知袋里的银子滚落到何处去了。 那妇人看了出来,便开口对他说:“小兄弟,吃完了你便继续赶你的路吧。这兵荒马乱的,能投靠个亲戚最好不过,实在没有亲戚可以投奔,你就一直往南,顶多走上个三四天,过了白沟河就是大宋的地盘,到了那边,你就是当乞丐,也比在咱这边吃得饱呢。”
张梦阳暗自苦笑了一声,知她是把自己当成了无家可归的落难之人了,但心中却也感激她的这番好意,只对她说道: “谢谢大嫂的关心,大宋么我是一定要去的,因为我的娘子还在汴京呢。可是我现在得到昌平去找我的姨娘。我姨娘被坏人给抓了起来,我得赶紧去救她。我一个人去救姨娘那是不成的,因为坏人很厉害,我得先到兜率寺去请求朋友们相助,我的朋友们如今都在兜率寺里等着我呢。请问大嫂,去到兜率寺,应该走那条路,距离这里有多远?”
那妇人一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他满口胡言,道三不着两,似他这般落魄的样子,哪来的什么娘子?还说他的娘子是在汴京,听说汴京是那中原的皇帝住的地方,离此好几千里地,他的娘子怎么会在那里了?看来他这不是说的梦话便是胡话了。 这妇人又想:听说金人的大官从燕京城里退出去,现下大都住在北边的兜率寺里,连寺里的和尚都被赶到寺外去露宿街头了,又怎会有他的朋友住在里?看来这少年空生了一副好模样,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 张梦阳却是昨晚从杨顺和邱昂的对话中,听知了娄室他们从燕京撤出之后,暂住在燕京城北不远的兜率寺里,因此才会向这妇人发此一问。 哪想得到这妇人心怀善念,不想他晕头晕脑地跑去兜率寺里送命,因此把和兜率寺相反的方位随手一指,道:“你从这里一直走下去,便可到兜率寺了。”
张梦阳高兴地道了声谢,说了声:“谢谢大嫂,你真是个好人。”
说罢便运起神行法来,风驰电掣般地朝着妇人所指的方向奔去。 这妇人见他身形一晃,便已经在百米之外了,心中猛然间吃了一吓,还以为是自己大白天里撞见了鬼,心想他若是个大活人的话,跑起来哪能有这么个快法儿? …… 张梦阳顺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狂奔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既是想要把那条白蛇甩得更远一些,也是想要尽快地赶到兜率寺里,请求娄室、斡鲁等人助他解救萧太后。 在这一路之上,他曾问过几个行路的父老,问他们兜率寺距离此处尚有多远。头一个回答说远着呢,距此还有七十几里地。第二个回答说还有一百二十多里地呢。张梦阳心中疑惑,怎地刚才还有七十多里地,这会儿又变成了一百多里了?理应距离越跑越近才是,哪里会有越跑越远的道理? 他以为刚才所问的两个人所指称的兜率寺,未必便是同一个地方,可能方圆百里之内,叫做兜率寺的庙宇不只一个吧。 因此,当又跑出了几十里地之后,他再次开口相询路人,专门点明了所要打听的是燕京北面的兜率寺。 没想到这路人告诉他说,自己从没到那个兜率寺去过,此处距离燕京有一百八十多里地,距离燕京北面的兜率寺自是更远了,这位热心的路人还告诉他说:“离此处二里多地的行唐也有一座兜率寺,也是弥勒佛的道场,你想要礼佛不如到哪儿去,何必舍近求远?”
张梦阳闻听此言哭笑不得,这才知道,原来是被晌午的那妇人给指错了路,所行方向与燕京北面的那座兜率寺背道而驰,跑得越快,距离那座兜率寺反而愈远,正可谓是南辕北辙。 可令他不解的是,那个妇人明明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却为什么指认给自己一条南辕北辙的错路?难道她以为自己所要去的乃是行唐的这座兜率寺么? 他向路人打听道:“大叔,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到行唐去的话该怎么走?”
“这儿是密云,打这儿去行唐很近,向南二里地多一点儿就到。”
“密云?”
张梦阳印象中好像记得听谁提起过这地方,在燕京的东北面好远,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误打误撞地跑到了这里来。 “哦,谢谢大叔。那要是去燕京的话,是不是得从这里往回走?”
“嗯,可不得往回走么,离这儿一百八十多里地呢,最起码得走两三天才能到。”
由此,张梦阳终于确定,自己的确是走错了路了,那妇人所指给自己的,必是行唐的这座兜率寺无疑。 他怀着侥幸的心理跑到了行唐兜率寺一看,但见这所庙宇甚是狭隘,满打满算超不过十间房屋,里里外外只有三四个僧人,连一个来此礼佛的香客都看不到,因此娄室、斡鲁等人所在的兜率寺,百分之一万的不会是这里。 但此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他只好无奈地向寺里的僧人告了扰,借了他们的一间闲房当做夜来休息之所,便于歇身养乏。 跑了这么一整天,他也的确是觉出累了,吃了和尚们给的一块黑饼和一块腌萝卜之后,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翌日天色才刚刚放出一点微光,张梦阳便起来离了寺院,按着和尚的指点径奔西南的路径而去。 这次他不敢大意了,生怕又跑错了路,所以跑出去十多里路便向人打听,确定无误之后才又继续赶路。 就这样每隔一段便打听一次,最后才确信自己终于又返回到了正途上来。 经过一整天的疾驰,他行经了杏乐、怀柔、华林、燕丹村,到了日暮时分,便赶到了玉泉山西北面的兜率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