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原北归的一路之上,周围的一众金人只以为是杯鲁的记忆逐渐地恢复了起来,人人都为他感到高兴,感到庆幸。 前来迎接的斡鲁、斡离不等人见眼前的杯鲁并不像娄室信中所说,被离魂之症折磨得那么痴呆糊涂,待私下里向娄室询问之时,娄室告诉他们杯鲁的病情已经在逐渐好转,此刻的他,已经比之刚在汴京街头上寻访到的时候,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了。 听了娄室的话,大家人人都松了口气,心中都在祈盼着等到了上京,见到皇上和多保真公主之时,杯鲁的病情能够痊愈得更好,不要让皇上和公主为他忧心才好。 斡鲁论辈分在完颜宗室之中,乃是太祖阿骨打和今上吴乞买的祖父辈,在起兵灭辽的过程里建树颇多,但由于是宗室旁支,故处事一向谦虚低调,也从不居功自傲,极受阿骨打和吴乞买的待见与重用。 斡离不则是阿骨打的次子,人称二太子,也是灭辽之战中的一员骁将,抢攻居庸关之时,娄室便是在他的配合下,巧施妙计,顺利夺下了关城的。 斡离不知道杯鲁名义上虽是纥石烈谋罕的子嗣,实际上乃是完颜皇族家的骨肉,他们两人的关系实乃是亲堂兄弟,因此见到张梦阳之后,与他形影不离,极显亲爱之诚。 一众人等率领着三千甲士,在永清县用罢了午膳,然后便向北进发,日暮时分抵达了安次县,在安次县城扎营宿歇。 天明之后启程,继续向北,整整走了一天,终于在天黑之前看到了燕京城南的丹凤门。 这座城门对张梦阳来说并不陌生,当初郭药师背叛萧太后,率领着八千常胜军趁夜间潜师偷袭燕京,一场激战便主要是在丹凤门展开的。 那次战斗,是他和郭药师在皇宫里,在萧太后的面前拳脚相加、大打出手之后的第三天。 当时郭药师率领驻守在易州、涿州的常胜军反水投降了大宋,使得童贯兴兵北伐以来终于有了结果。但对萧太后的大辽朝廷,却造成了极为被动的局面。 要说郭药师那厮用起兵来也的确是有两把刷子,在反水之前毫无朕兆,等到萧太后君臣得知了消息之时,事情已然无可挽回。又在萧太后和朝臣们正在筹思应对之策的时候,乘着燕京毫无防备,那厮尽起常胜军出其不意地打到了丹凤门城下。 他的常胜军人数不多,难以对燕京城形成围攻之效,只能集中兵力于一点,发力猛攻,以求突破。 张梦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站在城头上朝下观望的萧太后,想要把郭药师生擒活捉,一劳永逸地解决他和追随着他的那股叛逆,因此,他才向太后献上了那条关门打狗,以七毒软骨香为助,将他们一体擒拿的妙计。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手下的那所谓的常胜军虽然被擒获了大半,那老小子却如一条狗般地,从又脏又臭的地下阴沟里逃脱出去了,使得那一仗虽说大获全胜,却没达到想要把他生擒活捉的目的,成为当时胜利欣喜之余的一桩憾事。 现在,这座看似依然如旧的丹凤门,不改往昔的壮观和巍峨,可是高高耸起的城楼上,所能看到的手持戈矛的士卒,已经不再是大辽的军士了,而是换成了被人喻之为“满万则天下无敌”的金军士卒。 而当初的主人,早已经撤退到了草原深处的鸳鸯泊,在那里,她正和她的漂亮的外甥女,等待着自己归来的消息。 张梦阳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惆怅,今天,看到了这座依然如旧的丹凤门,年轻的他,心间却体会到了一种世事如棋的沧桑感。 由丹凤门进入到了燕京城的外城,由外城进入内城,他看到各条街上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华,人丁稀少,百业凋敝。从娄室等人的口中,他听说了这是因为凡事城中的胡人,按照宋金两国的约定,全都要往北迁徙到上京会宁府去,只有汉人可以留下来,随着城池一起移交给大宋。 虽然约定如此,但是金人却暗中把为数众多的汉人偷偷地迁往东边的营、平、滦三州,因此留在偌大的燕京城里的人口,只剩下了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说是一座空城,倒也算不得如何夸张。 张梦阳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心想:大宋君臣罔顾现实,迷了心窍非要收复什么失地,放弃了大辽这个百年之好,反与狼子野心的金人缔结盟约,和现实生活中的年轻人误交匪类有什么区别? 看来金人不仅仅是打起仗来凶狠,而且也是处处心机,处处算计,宋廷君臣跟这样的国家打交道,摆明了是要大吃其亏的,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能在这种事实面前都能辨别得明白,那些身在庙堂之上的蔡京、童贯、高俅者流,却如睁眼瞎的一般,还不是只想着讨皇帝的欢心,见风使舵,明知不可而强为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么? 张梦阳冷笑一声,心头浮现出了一句谚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后世传说中的宋徽宗和宋钦宗被金人俘虏北去,押送到比上京会宁府更北的苦寒之地去,还不都是因为他们所用非人之故? 能打仗能治国的人才全都被沉淀到下潦,弃之不用,贪污腐化,以权谋私的国贼佞臣,全都被委以重任,侧身于庙堂之高,这就是常人所说的自作孽不可活! 这些国贼佞臣们,张口黎民闭口百姓,整天价把忠君爱国当成口头禅挂在嘴边上,甚至在谈到江山社稷之隐忧的时候,谈到黎民百姓之疾苦的时候,无不是痛心疾首,泪流满面,一个个地无不是道貌岸然的圣人形象,可依他们做下来的那些事情来看,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与所说所做背道而驰?哪一个不是天良丧尽,坏事做绝的鬼魅魍魉? 这些个昏君奸臣,别说是被金人捉到遥远的北国去做阶下囚,就是一个个全都万剐凌迟都不足以解人之恨,可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数千万中原的无辜百姓,却要因此而为他们的恶贯满盈而买单,实在是损亏补余,有失公允。 好在如今自己阴差阳错地被人误认做了是那个纥石烈杯鲁,就连金国的这些个高官将领,似乎也对自己的杯鲁身份不怎么怀疑。 自己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做一些于中原的汉人百姓们有益的善事。当然,如此一来,也就等于是间接地为汴京城里的昏君佞臣们服务了,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好勉为其难,考虑不得那许多了。 再说,李师师每每看到宋徽宗道君皇帝为国事忧心,便为之柔肠百结,黛眉紧蹙,芳心之内神魂缭乱,而自己看到她如此,往往也便跟着一起胡乱地忧愁,而今自己间接地为他们君臣做些事情,就等于是看着黎民百姓和师师的面子吧。 对了,还有那位结拜的义兄康王呢,他的面子,当然也得适当地照顾一些的。 再想到当初奉小郡主和卫王护思之命到燕京去给太后投递密信,行经范水寨之时,看到凶残的金兵把那些无辜的百姓推到河边肆意砍杀,怜悯和愤恨之情同时涌上心头,握着马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许多。 再者说了,大辽是被金人给残破成这般模样的,身为契丹人的太后和小郡主,对金人自然也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我若是以杯鲁的身份,做一些于中原人有利而于金人有损之事,想必她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张梦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立意高妙,口中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