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室既从保康门内把张梦阳救下,心中甚感庆幸,自以为若是早来一刻或是晚来一刻,皆不能够与杯鲁于此邂逅,上天既安排他与杯鲁在如此情形下相遇,这既是杯鲁之福,亦是他娄室之福,更是大金国之福。 因为娄室与蔡京等人签订的文书中写得明明白白,若是宋廷交出杯鲁之前,杯鲁殿下由金人方面自行找到或者杯鲁殿下自行现身,该文书即归于无效,宋廷仍得照旧交付给大金国八亿两白银,方得赎还燕京归并于大宋。 而今他自行在内城的街道上将杯鲁找到,那一纸文书自是做不得数了的,宋人要想赎回燕京,仍得足额交出八亿两白银,这难道不是大金国之福么? 可自把杯鲁接到馆驿中来,娄室发现他与半年多之前失踪时候相比,性情竟然大变了许多,许多他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问起他来,他不是茫无所知,便是顾左右而言他,似乎对那些事毫无印象的样子。 娄室不知道他这半年多来跑去了哪里,遭遇到了些什么样的变故,命馆驿中的侍女小厮们服侍他洗澡,竟又发现了他身上的许多刀疤,显见得他曾经遭遇过极大的凶险。 娄室问他身上的刀疤是被何人所伤时留下的,张梦阳答说是被几个叫做辽东五虎的家伙追杀之时,被他们砍成了重伤,几乎丧命,幸好被一个好心的姑娘给救了,否则今日哪里还有命在? 娄室问他这个好心的姑娘是谁,她现在哪里。 张梦阳心想:“她现在在鸳鸯泊边上的大营里等待着我杀死你的好消息呢,你问这个干么?”
张梦阳咳嗽了一声道:“娄室大哥,这位姑娘是个神仙菩萨一般的人物,做了好事不留名。不愿意给人知道,我也曾答应过她,不把她的事告诉任何人,所以么,这个我可不能对哥哥你说知了,还请哥哥见谅才是。”
娄室一笑,心想,杯鲁兄弟虽说性情变化了许多,事情也忘记的不少,但这见了女人就忘乎所以的本性是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了。 娄室把杯鲁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写成了奏本,命人快马送到皇帝吴乞买的手上。心中为自己暗自庆幸,此行来到中原,不想意外地干成了两件大事。 向宋廷君臣勒索巨额赎金之事那是不必说了,八亿两白银纵然令他们君臣感到为难,六亿两肯定是能够使他们应承下来的。而且他们答应相助找回杯鲁之时,已经应承下了付给大金国六亿两的赎燕费,只要再施一番压力,从他们口中挤出足额的八亿两,应该也能够办到。 最重要的是,此行找到了失踪半年之久的杯鲁,对皇帝吴乞买个人而言,实在是比之平白地获得了八亿两白银更令他感到欣慰。 娄室心想,自己身为两国议地筹边使,为朝廷为皇上争取到最多的赎金,那只不过是一个筹边使的本分而已。 可帮助皇上找回了他失踪许久的儿子,帮助多保真公主找回了她失踪许久的老公,那可就不仅仅只是本分,而有更多的情分因素参杂在其中了。而让皇上和公主都感到欠了自己的情分,那对自己而言,肯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 在都亭驿养伤的这段时间,道君皇帝命以蔡京为首的群臣到馆驿中来探望张梦阳数次,而且第一次来时,除蔡京、童贯等六贼而外,其余群臣对张梦阳所行得俱是君臣大礼,以示道君皇帝对他在汴京街头所遭意外,深感歉意。群臣名单,也是经蔡京拟好之后,由道君皇帝亲自审核把关过了的,可以见得道君皇帝对此一事件的确是极为重视。 虽然道君皇帝派出的如此豪华的致歉阵容,一度令张梦阳觉得倍感荣宠,但在他的内心里,却对此并未十分在意,因为他深心里,一直在被两种矛盾的念头对抗缠磨着。 对他来说,这个时候是刺杀娄室的绝佳机会,简直可以说是天赐良机。娄室把他当成了是自己的好兄弟杯鲁,对他极是信任,不管是对他的伤势,还是对他的安危,都照顾得极是周到体贴。 而张梦阳也清楚,自己之所以没死在郭药师那龟儿子的手下,其实也是拜了娄室营救之功,如果不是他恰在关键时刻自保康门内的大道上经过,自己怕是早已经被郭药师那犊子给关进了大牢里,真的被他给栽上了个欲图刺王杀驾的罪名,那还不得被判个凌迟或者车裂的极刑?这会儿怕是连个全尸都找不到了。 因此,张梦阳觉得不管是机缘还是巧合,娄室这家伙都得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这种情况下要他偷偷地把娄室给做掉,割了他的首级去向小郡主和萧太后炫耀报功,在他的道德意识中,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虽说自己曾经一心一意地想要杀他,把他变成自己的刀下之鬼,但此刻他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骤然狠下杀手,那……那可成了什么样子了? 可是,自己当初之所以离开鸳鸯泊,南下来到中原,初衷可就是想要刺杀娄室呀,如果杀不了他。将来回到北边,见到了小郡主和萧太后,可怎么跟她们交代? 张梦阳思来想去,总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着实是为难得紧。 他突然又想到了李师师交代给他的事情,那时他被李师师从深宫里给救了出来,昏迷几日之后醒了过来,记得李师师曾对他说: “娄室将军和使团诸人嘴上虽不明说,但他们人人都在疑心是大宋朝廷扣押了你,等你见到娄室将军的时候,可千万要对他分说明白,莫使他们继续误会下去才好,不然的话,于南北两国的兄弟之盟可大有妨碍呢。”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李师师的话不无道理,真的让娄室的心里存了这个误会,将来他再把这个误会上奏给他们的皇帝,那样一来于两国之间的兄弟之盟岂止是大有妨碍?说不定导致两国间兵戎相见,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因此,有一天晚上,他简单地用过了一些酒饭之后,便派人把娄室请到了自己的房中,郑重地对他说道:“娄室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只不知这件事对你说出来,合不合适。”
娄室笑道:“傻兄弟,对哥哥我怎么还客气起来了?有话但说不妨,若有为难之事,咱俩个共同参详着解决就是了。”
张梦阳笑了笑说道:“当初蔡京和童贯两人对你提起的相助找寻于我之事,其实并不是他们听到的坊间传言。”
娄室“哦”了一声,惑然道:“此话怎讲?”
张梦阳道:“那其实,是一个姑娘有意说给他们知道的,令他们以为坊间果真有此传言,以为我本人也果真是流落在汴京城中的。”
娄室问道:“那么,这个姑娘是谁?”
张梦阳叹了口气道:“这个姑娘,这几天我也每每对你提及的,她就是在我重伤将死之时,把我救下的那个人。”
这几天和娄室闲谈之时,张梦阳曾对他约略地提及被辽东五虎追杀,经小郡主仗义相救之事,只是因为馆驿中事务繁杂,恰在谈论到此事之时,接连两次都被公私俗务所打断,因此娄室至今也只是知道个梗概,并未得其详情,更不知救他的姑娘,竟是辽国卫王府上的小郡主。 “那,你所说的姑娘,可是那天在保康门内遇见你时,带着粉色面纱的那个女子么?”
张梦阳略一犹豫,便点头道:“不错,就是她。”
娄室心想:“你前几日对我所说的,救你之人是个小姑娘,可那个戴着粉色面纱的那女人,看样子怎么也得在二十五六岁左右,称她做小姑娘,可未免有些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