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阳暗忖:“只不知这童贯,以堂堂的太师之尊,是否已经被人戴上了绿帽子。就算他不是太监,单论他这把年纪,把这样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丫头梳笼在身边,就已经够危险的了,何况他还是……哎!”
张梦阳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过眼睛朝童贯看去。只见这时候的童贯正唾沫横飞地大放厥词: “总而言之,既然是归降,那大辽的国号必须取消,燕京及其所属州县皆为我大宋疆土,奉我大宋正朔,国主须循我朝藩王旧例,受我朝圣天子册封。这是老夫此来最后的底线,如果左丞相和各位还要有所坚持的话,我看那也用不着再谈下去了。”
一个颔下带着三绺黑须的中年男子答道:“童太师,莫要把话说得如此绝对嘛,灭虢取虞,唇亡齿寒的道理,天底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难道太师和大宋的满朝文武中的有识之士,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中利害么? 而今金人兵威正盛,目空四海,万一我大辽果真不幸,遭遇了那亡国覆宗的危难,试想一下,那时候和大宋交壤的可就是蛮夷虎狼之国了,而不再是百年来久偃干戈的兄弟之邦。 想当初你家太祖皇帝不容他人酣睡于卧榻之旁,难道当今的道君皇帝,反倒容得虎狼于卧榻之侧舞弄弓矢刀剑么?”
张梦阳看了看这说话之人,从刚才进门之后左企弓的介绍中,他知道此人是大辽朝廷中的太常少卿康公弼。 童贯大喝一声:“放肆!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不就是想在我大宋和大金之间加个塞么!别忘了,燕云之地,乃是我中原故土,老夫此番亲帅十五万大军北讨,不惟天子瞩目,四百座军州万姓亦所瞩目,若再容你等打着大辽的旗号招摇天下,那老夫我的脸面何存?”
这时,张梦阳就听身旁的那侍卫喃喃自语道:“在我大辽将士的手下屡战屡败,难道现在的你就很有脸面了么?”
张梦阳说:“别听他的,他这是死要面子,硬撑!有个词儿怎么形容来着……色什么……,在嘴边的一个词儿,忽然想不起来了。”
“色厉内荏!”
“对,是色厉内荏。别管他,看这老小子能硬撑到什么时候儿。”
“对了,”张梦阳把嘴凑到他的耳边问道:“和你同来的几个弟兄,是朝廷的大内侍卫,还是左丞相他们这些文武官员的侍卫?”
那侍卫把他的凑在耳边的脑袋向外推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说:“干嘛?有什么分别么?”
张梦阳答道:“如果是大内侍卫,你肯定见过太后了。”
“嗯。”
“哦,原来你们果真是从大内抽过来的。”
张梦阳又道:“听我们卫王府的小郡主说,太后是天底下少有的美人儿,也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 本来以为太后此次能来呢,她来的话,小郡主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便能一知究竟了,没想到太后她老人家凤体欠安,真的是不巧的很。想要见到她,看来还得再过几天了。”
言下之意,颇有为没能见到太后为憾。 那侍卫答道:“太后么,远不如你们的小郡主漂亮,她就是一个老太婆。”
听他这么一说,张梦阳将信将疑,道:“可是,小郡主说太后之美,就连她自己也自愧不如。可小郡主已经称得上是沉鱼之容,落雁之貌了啊。太后……太后又怎会是一个老太婆呢?”
“你刚才不已经称她是老人家了么,既是老人家,当然就是个老太婆了。”
张梦阳知他是在取笑自己,便微微地笑着说道:“那是我对太后的尊称,就像称皇帝叫做万岁爷一样,这样的称呼,岂能较真。你见古来的哪一个皇帝能活到万岁的?”
那侍卫微微地侧或脸来问他:“你说你们小郡主是沉鱼之容,落雁之貌,莫不是,你喜欢上了她?”
张梦阳一怔,没想到他只凭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能断定自己的心思所属,一时之间,心下不由地有些慌乱。其实,他对小郡主何止是喜欢,用日思夜想来形容怕是都不为过呢。 但他嘴上却支支吾吾地道:“你说什么呢,喜欢……那怎么会,人家是金枝玉叶,我是什么东西,我……我怎么敢啊。”
那侍卫冷笑了一声,转过了头去,不管他再说些什么,都不再理他。 这时候,一股淡雅的香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这股香气吸入体内,顿时令人感觉心胸之间无比舒畅。众人大都以为是寺院内礼佛所用之香散出的气味儿,因此辽宋双方谁也没人在意。 左企弓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舍内的所有人仍在听他侃侃而谈:“所以说,归降大宋,奉大宋正朔,我等并无异议,但归降之后,希望大宋朝廷能够效法周武王分封之制,将燕云故地,仍旧分封给我辽属君臣,我大辽天子亦取消皇帝称号,对内但称国主,世世代代,为大宋朝廷镇守燕蓟边疆。”
童贯道:“自秦汉以来,历代朝廷广设郡县,源自上古的分封之制,早已名存实亡。既然时局发展至今日,左丞相重提分封古制,其实这也不失为解决问题之一法。 但事关重大,老夫一人也做不得主,待我将此议写成奏折送呈朝廷,我朝道君皇帝至仁如天,但有一法可施,绝不肯轻动刀兵,假如朝中无人作梗,我想左丞相与老夫今日此议,陛下闻知之后倒也不难俯允。”
左企弓及在座的一众辽宋官员,听了童贯之言,都知道今日谈判虽然艰难,好在总算有了眉目,不由得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透出了难得一见的轻松来。 就在这时,张梦阳身旁那俊美的侍卫身子一晃,用手轻轻地扶住了他。张梦阳赶忙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那侍卫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无力地抚着自己的额头,软绵绵地答道:“不知怎么,我……我感到浑身乏力,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张梦阳怕是他忽然生病,想要伸手去试试她的额头,看他是否烧热,但苦于一双手正扶持着他的身子,不方便抽出来,所以便把自己的额头探过去抵在他的额头上,略略一试,并不见有发热的症状,不觉放下心来,安慰道:“不妨事,可能是站的久了,身体吃不消了吧,好好歇歇应该就没事儿了。”
可那侍卫的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朝他投过来的眼神殊无感激之意,反倒皱着眉头,饱含着怨毒之色。 他刚说完,就见眼前站立着的其他侍卫以及双方文武官员人等,身子都摇摇晃晃地不稳当起来,有的靠在堂柱上,有的相互勉力扶持着,有的已经跪倒或坐倒在了地上,还有的已经撑持在地上开始哇哇地呕吐。 童贯和左企弓等人也不例外,好在他们本身就坐在椅上,浑身虽然疲软无力,使不出一丁点儿力道,但却不至于瘫倒在地。然而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想起刚刚自外飘来的那股异香,人人都知道是遭了别人的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