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阳赶紧地趿着鞋跑了过去,看到一股股的青烟,正从那间小屋子里往外股股地窜着。站在屋外,他就已经被枯树枝燃烧所产生的烟气呛得难以忍受了,何况是身在其中的暖儿?他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一把薅住了暖儿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把她给拽了出来。 “又不十分的冷,哪儿用得着烧炕?你瞧整得这乌烟瘴气的,给呛坏了没有?”
“没事的老爷,你先回屋去暖和着,我再加两把柴,然后把炉膛一封就完事儿了。保你一晚上都睡得热热乎乎的。”
小屋里燃烧的炉膛不断地吐出或大或小的火苗,就着火苗所透出的光亮,他看到了暖儿满脸的微笑,和她额头上用手擦拭所留下的一抹黑灰,以及一些亮晶晶的汗珠。 张梦阳充满爱怜地说:“傻丫头,瞧你把自己整得灰头土脸的,成什么样子?看得出来,平时在家里爹娘也舍不得让你做这些活儿对不对?”
“嗯,虽然这种活计我并不亲手做,但看家里的下人们做得多了,看也都看会了。你放心吧老爷,我现在就开始学着做,以后一定会越做越熟的。”
张梦阳赶忙摆手说:“不是暖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人命不如狗的年月里,能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准哪天小命儿留不住就被别人的刀剑给取去了。将就着过得了,哪还顾得上什么精致。走,跟我回屋去!”
说着,张梦阳拉着暖儿的手就往回走。可是暖儿说什么也不依,执意要把那膛炉火烧得再旺一些。他拽着她的手臂往前拉扯,她则两脚蹬地往后使劲,还用另一只手想要掰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掌。 由于暖儿的手臂上有汗,张梦阳抓在手里有些湿滑粘腻,因此到底还是被她挣脱了开去,眼看着她提着裙摆又跑回到了那间乌烟瘴气的小屋里。 张梦阳无可奈何,心中暗忖:“这傻丫头,居然比我还犟。”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便独自一个人回屋去了,重新躺到了已经被暖儿烧得开始温热起来的暖炕上,将那床薄被,拉过来又盖在了身上。 心想,若不如此,岂不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哎,我张梦阳何德何能,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如今也能享受到这等被人侍候的老爷生活,而且还是被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侍候。在这之前,真的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暖儿忙得差不多了,把炉膛封好,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开水走了进来,对张梦阳说道:“来,老爷,你累了一天了,让奴婢给你洗洗脚。”
张梦阳万没想到还有这待遇,既为自己感到庆幸,也为暖儿感到悲哀。心中一赌气,暗忖:既然你非得要样,老子又何必非得给你客客气气的,大老爷的生活别人求还都求不来呢,我为什么要拒绝,再说了,又不是我逼迫你的。 想到此,张梦阳一打滚坐起了身子,挽起裤腿来,坐到床沿边上,把两只脚往下一耷拉,说了声:“有劳你了!”
便由着暖儿过来侍候。 两只脚往盆里一放,热乎乎的水立马浸没了脚面,水面直达脚踝。“嚯,好舒服!”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般热水泡脚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久违的舒适,久违的惬意,瞬间如电流般布满了全身。他想起了在学校旁边的九龙温泉泡澡的感觉,那感觉,竟然和今晚泡脚感觉如出一辙。 暖儿蹲下了身子,伸手入水,捧起他的一只脏兮兮的脚来,用她那白嫩的小手细细地揉搓着。张梦阳舒服得闭起了眼睛,仿佛天地之大,只剩下了他和暖儿两个人,其他的一切事物,仿佛都远退到了遥远的天边。 他的脚和她的手在那盆热乎乎的水里触碰着,舒服得他产生了一种想要睡觉的感觉。时间,在此刻仿佛都停止了走动。 暖儿给他洗罢了脚,用一块粗糙的棉布给他把脚擦了个干净,侍候着他重又躺到了床上,这才用挽着衣袖的手臂,端起木盆来走到门边,把仍然还温热的一盆水“哗”地一声,泼到了院子里。 张梦阳有生以来头一次这般被人侍候,心下很是过意不去,因此对着站到门边的暖儿喊道道:“暖儿快来,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上床来休息。”
暖儿闻言,一脸的红晕,羞怯怯地说道:“老……老爷这是说得哪里话,奴婢岂敢……岂敢……不顾及自己的身份?门外的厢房里,有一块门板,我已经收拾干净了,暖儿今晚就在那里将就着睡即可。老爷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说罢,暖儿扭转身子就要往外走。张梦阳抬起手来在炕沿儿上一拍,生气地道:“回来,老爷我今晚就要你跟我睡到一个炕上,我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睡门板,也亏你想得出,那门板是活人能睡得么?烧得这么热乎的炕头让我一人享受,岂不是浪费资源?”
暖儿也不知道他说的浪费资源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佛门清净之地,他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睡在一个炕头上,实在是与礼教大相乖违。 而且她找遍了整座跨院,也就只找到了这么一床薄被,如今那床薄被就盖在张梦阳的身上。如果和他睡在一个炕头上,难不成,真的要把自己的身子交托给他么?自己对他并不十分的了解,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可以寄托终身之人? 暖儿的犹豫,倒不是怕会遭到张梦阳的亵渎,她的深心里,知道他和萧迪保并不是一类人,她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尊重,甚至是对女人的尊重。 她的下意识里,模模糊糊地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以生命相托付的人。她既然对他肯以奴婢委身相侍,也知道自己在这兵慌马乱的世道里,也只有寄希望于他,方有生存下去的一线生机。因此,内心里也早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主子来看待了,如果他对自己真的有所非分之想的话,除了顺其自然,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 暖儿接着想道:在这样的佛门清净之地,自己与他孤男寡女在一条棉被的遮盖之下,难保不会有擦边走火的危险。果真被他做出了事来,自己倒还罢了,如果神佛有灵竟将罪于他,那自己可真的是百死莫赎了。 人常说女人是祸水,自己这不祥不净的身子,可千万别给他造成麻烦才好。 看到暖儿还在犹豫,张梦阳跳下地来,不由分说地冲到了院外,寻到了暖儿所说的那间厢房,坐到了那门板上说:“你不上床去睡,我也不睡,咱两个就在这门板上度个通宵便了。 “老爷误会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怕这样对你不好。”
“暖儿,我只是想让你今晚上暖暖和和地睡一觉,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你滴明白?”
暖儿娇羞无限地说道:“老爷……你,你这样,我,我听你的话……“ 见暖儿这么一说,张梦阳一把将她拽进了屋中,然后推到了那火热的暖炕上。 既把暖儿推上了炕,张梦阳也松了口气,他把自己脱下来的外衣折叠了几下,做成了枕头包状的物事,放到了自己一侧的炕头上,而把自己刚才枕过的那个方形枕头,推给了暖儿。 一对年轻的男女并排躺了下来,薄薄的被子盖在了他们的身上,刚好把他俩的身体遮盖住。虽然被子很薄,但由于两个人的身子贴得紧密,更由于身子底下的炕面传递过来的阵阵温暖,两个人在这漆黑的夜晚,都没有感受出一丝一毫的凉意来。 两个年轻的异性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同床共枕,对彼此来说,都是平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又因为他们彼此间都中规中矩地毫不逾矩,因此于彼此之间又在所难免地平添了几分难言的拘谨。 一开始,这份拘谨还成为他们顺利成眠的障碍,但是两天来被惊吓和疲倦拖累的身体,终究还是使他们于不知不觉间,淹没在沉沉的梦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