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鸟从离开巢穴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当它将身体刺入荆棘而奄奄一息的时刻,便会展开歌喉高唱,直到曲终而命竭……”(注1)
维基莉可沿着无尽的阶梯向下走去,每走一步都回响起命运扣门的紧迫声,她也想就此结束这段荒唐的旅程,留在坎帕纳堡直到末日的到来。但她不愿如牲畜般苟活,驱使她活下去的不是心跳和饲料,而是梦想。
“人需要梦想,而且越是荒唐就越美妙,比如在海水里吃糖,比如在午夜晒太阳。”
她记得这句话,似乎出自母亲之口,她的母亲是一位敢于追随梦想的人,却也因为追随梦想而失去生命。就像一只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到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只为了拥抱那一瞬间的光明,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哪怕化作灰烬。
那么,等待着她的命运将会是如何呢?
维基莉可的心中没有详数,但人活着就要走路,无论什么结局在前方守候,她只能马不停蹄地在路上狂奔着向前。
“亚伯大陆,我们究竟还要走多远?”
空旷的塔楼里安静得出奇,安静得让德拉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分不清楚刚刚那段话是自己的窃窃私语还是脑子里纯粹的想法。
窗外忽然传来了什么骚动声,这动静让维基莉可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按理来说坎帕纳堡应该是整个尼坎洛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什么突兀的声音打破这里的宁静,多半是要出大事了。
她赶紧登上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城墙的周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几乎要从山路上溢到山下去,其中的人手举木牌,用弥萨兰语刻着“释放自由”。
“该死,这帮人搞什么鬼?”
无论从服饰还是口音来看,那些人都不像是皇城内的居民。而皇城的居民都非常爱戴他们的皇帝,只有一个地方的居民能够做到这一步——赫曼士塔特人。
赫城之所以构建地下避难所,正是因为它处于大屋德之柱的外围,受不到皇城的保护,还被北方领域当做粮食仓库,赫城人一直对北方领域有着偏见,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胆子大到敢跑到坎帕纳堡的门口。
维基莉可仔细在人群中寻找着线索,果然,在坎帕纳堡的大门口,正站着几个身穿黑衣的高个子男人。
“德什迈格?他们这又是要搞哪一出?”
维基莉可确信德什迈格是不会仅仅为了抓他们而如此兴师动众的,而且一路上他们伪装得很好,应该不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尊敬的弗洛伊斯大帝!我们受赫城贵族的委托,恳求您与众皇族停止对赫城的压榨!若您保持沉默,我们将随时攻入城内!”
一个带着长檐毡帽的男人喊道,维基莉可记得这个声音,他就是那些黑衣人的头目,迪亚哥。
“发生了什么?外面好嘈杂。”
让娜将耳朵凑近了窗边,这声音让她感到不安。
“这些家伙怕是要造反,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让他们进来可就一石二鸟了。”
维基莉可赶紧环顾着塔楼的四周,他们已经走到了楼下,要是被困在这塔里可就等于让德什迈格瓮中捉鳖。
她忽然想起父亲写给她的那封信,还有夹在信封里的那枚钥匙,她赶紧从怀里将它掏了出来,那是一枚银质的钥匙,而只有这座艾芙琳塔才会用到这样的钥匙。
“维琪,你在干什么?现在没时间让你感慨过去了!”
德拉诺焦急地催促着她。
“密室……这玩意儿应该是通向塔里某个密室的钥匙!”
维基莉可集中了注意力,她回忆着曾经和芙瑞朵在这座塔里嬉戏的场景,她们曾经发现过一块儿奇怪的石砖,那玩意儿怎么也按不回去,就像是被卡在墙上一般。
“那块砖头,我记得它就在这附近!”
维基莉可说着转身跳下了楼梯,她来不及拂去身上的灰尘,将身体贴在楼梯边的墙壁上寻找着那块奇怪的石砖。
墙壁上满是积尘,她摸索着墙壁几乎要被落下的灰尘迷住双眼,忽然,手指摸到了一块矩形的凸起,她连忙蹲下身来吹去那周围的尘土。
“德拉诺,过来帮我个忙!”
维基莉可扭头呼唤着德拉诺。
“看到这块砖了吗?把它拔开!”
没错,小时候她和芙瑞朵怎么都推不动那块凸起的石砖,但从未想过把它整个拔出来。
德拉诺按照她说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那块石砖,一只脚踩着墙壁,仰起身子向后一用力,将那块长长的石砖拔了出来。
“好家伙,这东西要有一公尺长了吧?”
德拉诺惊讶地打量着手中那块石柱般的长砖。
维基莉可顾不上跟他废话,一把推开了德拉诺。石砖留下的洞口大概有二十厘米宽、十五厘米高,刚刚好可以探进她的一条胳膊。
维基莉可右手捏紧了钥匙伸进洞里,她似乎碰到了什么金属零件,那应该就是密室的锁孔,便果断地将钥匙插了进去,向右一拧,只见身边的墙壁开始剧烈地晃动,灰尘如瀑布般散落在地面。墙壁缓缓向后退去,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出现在了面前。
“密室?我就知道!”
维基莉可拔出了钥匙,脸上露出胜利般的喜悦。
“先别管那么多了,趁着那帮人没进到宫殿里,我们得赶紧下去!”
维基莉可说着转身冲向了楼梯深处,其他三人也来不及犹豫跟着追了上去。
墙壁缓缓地关上,众人的眼前一片漆黑。维基莉可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摸着墙壁一点一点向下走去,她似乎摸到了一条奇怪的锁链,习惯性地向下一拉,只听“刷”的一声,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忽然亮了起来。
“我的眼睛……你能不能事先说一声?”
灯光亮起时德拉诺正好盯着水晶灯的方向,强光闪烁,差一点刺瞎了他的眼睛。
“抱歉,我也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灯……”维基莉可眯着眼睛逐渐适应着强光。
她记得这种水晶灯,这种灯不是用电力点亮的,而是因为中心那个装着奇怪荧光粉的盒子,拉动开关就会把这盒子浸在盛满水的透明容器中,荧光粉遇水散发出刺眼的白光,但再次拉动开关它便会离开容器,光线也会一点点暗淡下去。
“真奇怪,记得赫城那个地下工厂吗?这个灯和我家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维基莉可激动地说道,似乎自己已经回到了赫城的房子里。但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因为她清楚地看见,在那灯光的照耀下,整个密室的结构都出现在眼前。
说是密室,这里更像是个埋藏在地下的教堂,四周的墙壁上满是用红色矿石制而成的浮雕,这是一种谁也没见过的矿物,在灯光的照射下,它闪耀着血液般赤红的流光。
浮雕像是记录着什么历史或神话,两侧的浮雕是无数跪拜在地上的人形,他们用着渴望的眼神盯着正中央的墙壁,那是一个飞在天空中被卷发覆盖住全身的女人,她身后有着四张巨大的翅膀,几乎要遮住了整个天空。那女人半睁着眼睛,正张开双臂,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而每一面墙壁的下方都堆满了被破布覆盖住的枯骨。
“这是……什么地方?”
维基莉可感到深深的恐惧,她从未听家族里的人提起过这样诡异的密室。赤红的双眼仔细观察着墙壁的正中央,在那女人的胸口有一根凸起的白色石柱,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扭曲的文字。
“这难道是……红宝石?”
格罗丽露出了贪财的本性,他伸出手就要去摸那血红色的浮雕,可就在触碰到墙壁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感受到从指间传来的剧烈刺痛,那浮雕忽然像是有生命一般贪婪地吸食着他流出的鲜血。
“这是……啊!!!”
维基莉可听见了格罗丽的惨叫声,转身跃起,一把将他扑在了地上。
可怜的格罗丽盯着自己的右手,挣扎着昏了过去。维基莉可赶紧抓起他那只被浮雕袭击的手臂,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哪里还是什么手臂,整个右手已经被吸干了血肉,化为了扭曲的枯骨!
维基莉可连忙抱起格罗丽远离了那面墙壁,就在她不注意的几秒钟内,雕像竟然活活吞噬了他的整个右手。
“小心点!千万别乱碰!”
维基莉可转过头朝德拉诺和让娜警告道,她盯着那面墙壁,那些浮雕像是在享受着盛宴,缓慢地在墙壁上蠕动着,正如被浸入血泊的蚂蟥一般。
“该死的,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德拉诺也开始紧张了起来,眼前的场景让他感觉自己身处地狱。
维基莉可扯开了格罗丽的衣袖,只见他手臂剩下的部分竟然毫发未损,还能摸到清楚的脉搏。
“看来这种奇怪的石头会吸血,但它似乎并不会主动攻击,只要保持距离不要碰它就好。”
维基莉可向二人警告道,她慢慢走向了正中央的浮雕,那上面的女人长得和自己很像,也是留着一头卷曲的长发,这不由得让她感到一阵寒颤。
当她走到浮雕的柱子旁,才终于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古弥萨兰文字。
“‘借先祖之躯,传承血脉’?这是什么意思?”
维基莉可感觉这像是一句诗,但缺少了什么,严格来讲应该是某句诗的一部分。
石柱中央有一个水平的圆形凹槽,像用来是盛放什么的容器。
维基莉可忽然想起了之前用到那枚钥匙,从怀里将它掏了出来,读着上面刻有的文字。
“‘以传承之血,滋润荆棘’……”维基莉可睁大了眼睛,她盯着那浮雕的双眼,联想着这两句诗的结合。忽然,整面墙壁开始剧烈地抖动,在那浮雕女人的头顶上缓缓浮现出了几个弥萨兰字母。
“Navlien......纳乌利恩?她难道是我的祖先?”
被隐藏的历史在维基莉可眼前活了过来,她没听说过这个古老的名字,但她确信浮雕上的女人就是自己先祖的一员,流动在她体内的血液在浮雕面前剧烈地沸腾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石柱缓缓向下倾斜,向着维基莉可的面前延伸出来。
维基莉可想到了这两句诗蕴藏的含义,她取出一枚箭矢,狠狠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她强忍着刺痛,将手掌扶在了石柱的上沿,鲜血一点点滴落在圆形的凹槽里。
石柱忽然传来了一阵颤抖,她赶紧缩回了手臂,伤口颤抖着渐渐愈合了起来。凹槽里的鲜血随着抖动逐渐蔓延开来,血流像蠕虫一般缠绕在洁白的石柱上,向着女人的胸口流去。
“维琪小心!离那怪东西远一点!”
维基莉可不顾德拉诺的劝阻,站在柱下仔细观察着浮雕的变化。
那女人的眼睛慢慢大张开来,血流被吸入了她的胸口,她双臂的轮廓渐渐清晰,在墙壁上动了起来。血虫顺着浮雕的手臂流向了手掌,像是荆棘一般生长在了一起,墙壁停止了颤动,女人用双臂拖着荆棘向下伸了过来。
血液逐渐凝固,露出了赤色金属的流光,荆棘扭曲着向一端蔓延着,形成了一枚锋利的尖刃——那是一只闪烁着血光的长矛。
维基莉可清楚,这是浮雕献给自己的遗物,虽然不知道纳乌利恩具体是谁,但作为她的后裔,维基莉可必须接受她的意志。
她蹲下身,奋力向空中跃起,一把从女人的手中接过了长矛。在那一瞬间,维基莉可触碰到了女人用血色矿石雕成的手指,她却没有像格罗丽那样受到伤害,反而感觉到了一丝温热。
长矛像是生物一般散发着热量,那密集而精细的纹路更像是无数纤细的血管,从尖锐的矛锋一直蔓延到另一端的结尾。
“‘纳乌利恩之鸟’?”
她抚摸着矛柄上雕刻着的文字,长矛的温度似乎慢慢消去了。
“在鲜血荆棘中诞生的鸟,那你就是荆棘鸟咯?”
长矛像是听到了维基莉可的呼唤,它渐渐恢复了温度,在维基莉可的指尖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头顶上传来了什么动静,她抬头看见那浮雕上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长辈脸上骄傲的微笑。女人身旁的墙壁缓缓地落入地下,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出现在眼前。
突然,天花板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撼动,整个地下宫殿都因为猛烈的撞击声而开始震颤。
“不管怎么说,坎帕纳堡附近现在很危险,我们只能从这里往前继续走下去了!”
维基莉可说着,回到了众人的身边,她将长矛用白布裹牢插在了身后背包的空隙中,抱起昏迷的格罗丽,带着二人走向了未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