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日月高悬,乾坤为鉴。今日我杨氏三人,杨峰!”
“杨震!”
杨震看杨忠还愣住,小声喊了喊,“二哥。”
杨忠回过神来,“哦,杨忠!”
杨峰继续说道,“在此结为兄弟,聚义盘龙,是为匡扶正义,替天行道,劫富济贫,铲奸除恶!以上此言,天地可鉴,如有违背,人神共弃!”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将碗重重摔在地上。此时的杨忠,正独自站在山寨的聚义厅前,回忆着当初和大哥三弟在此歃血为盟的场景。杨忠离开蒲阴县城后,回到了盘龙山,此时山上的尸体都已经被处理干净,只剩下寨子的断壁残垣。平日里热闹异常的聚义厅也已破败不堪,里面早已没有了以前的欢声笑语。杨忠又不禁想起了在盘龙山逍遥自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意往事。只是现在斯人已逝,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间破败的屋子了。正在杨忠黯然神伤之时,背后有声音传来。“兄长?”
杨忠猛地转过身来,发现了卢元英。此时的卢元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兄长!”
“元英?”
卢元英赶忙下马,冲上前来,一把抱住杨忠,忍不住哭了起来,“真的是你,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杨忠此刻也紧紧抱住卢元英,“我还活着,元英,我还活着。”
卢元英缓缓松开杨忠,擦了擦泪水,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知道吗,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元英,你怎么会在这儿?”
“当初我们说好一起来,我回客栈收拾了东西,回来就发现你已经走了。”
“当时情况危急,我又是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来送死。”
“可你是我兄长!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来送死!?”
“我...”卢元英发现了杨忠身上的伤,伸手想要去查看,“你身上还有伤。”
“没事,已经快痊愈了。”
“你知道吗?那天你抛下我就走了,我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狼烟满地,尸横遍野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我翻遍了山上的每一具尸身,还是没有发现你。从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还没死,你一定还活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元英?我本来是个必死之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是要留我一个人苟活下来!?有时候想想,我还不如随他们一起死了算了,省的再受这些生不如死的折磨。”
“那你有没有想过,上天为什么要你活着?”
卢元英看着杨忠,杨忠没有说话。“因为还有人牵挂着你,担心着你,还有人想让你好好活着,你明白吗?”
“我...我...我不值得。”
“不,至少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值得好好活下去。你答应我,你要活下去,好吗?”
杨忠看着卢元英的眼神,“好,我答应你。可我...可我终究还是个强盗,是个土匪。”
“不,你不是强盗,也不是土匪。我已经听说了很多关于你们盘龙山的传闻,你们从来没做过打家劫舍,欺压百姓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可这又能怎样呢?只不过是空有其名罢了,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剿灭的命运。”
“我一直不明白,既然你们从来不做这些打家劫舍的事,为什么官府还要围剿你们?”
“匪,终究是匪。”
杨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之前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心向善,却还是逃不过人死灯灭的下场。现在我懂了,人心难测,世事无常,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就像我们盘龙山众兄弟的命运这样,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败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忠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生个火,在此将就一宿吧,我慢慢跟你讲。”
“好。对了兄长,你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什么东西?”
卢元英转身走到马旁,将杨忠的红缨枪取下,拿到了杨忠面前。杨忠接过枪,万分惊喜,“你给我带来了?”
“习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兵器,它终于物归原主了。”
“谢谢。”
卢元英笑着看着杨忠,眼中充满了幸福。卢元英去周围捡了些木柴,杨忠似乎在之前的屋子里寻找着什么。“兄长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封信。”
“什么信?”
“是一封可以替盘龙山报仇的信。不过,应该是被我三弟拿走了。”
杨忠将木柴聚拢到一起,生起火来。二人在火篝旁坐下,聊起了往事,杨忠将这几日的遭遇都和卢元英讲了一遍。“蒲阴知县?是他?”
“没错,是他在攻山的时候放了我一条生路,然后又将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我。”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告诉我,我都要谢谢他,不然我到现在都还只能蒙在鼓里。”
“你能确定他没有骗你吗?”
“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杀了。他既然多此一举留我一命,就没必要跟我说假话了。”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既然我还活着,就不能白活着。”
杨忠眼神坚定地盯着燃烧着的烈火说道。“你要给你的弟兄们报仇?”
“没错,我本来想回来找找看那封信还在不在这儿,不过应该是被我三弟拿走了。”
“你三弟还活着吗?”
杨忠叹了口气,说道,“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他们当时大军围山,想要逃出去是很难的。如果不是言淮允故意放我一马,我恐怕也早已经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本来想的是,如果那封信还在,我就将信带到京城,交给朝廷,揭发他们的罪行。可现在没有信,我只能亲手杀了薛祖衡和高文恭,为我的兄弟报仇,否则我对不住众位兄弟的在天英灵。”
“可他们一个是定州知州,一个是定州通判,周围肯定有很多人保护,你怎么杀得了他们呢?”
“那我也要试一试,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把他们杀了,我不想让我的大哥和三弟认为,我是个苟且偷生的懦夫。”
“你有此心,他们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只是...”“只是什么?”
“我还有件事一直心存愧疚。”
“你是指柴少卿?”
杨忠点点头,说道,“我杀了他的父亲,他还救了我,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后悔。”
“可你还是没有告诉他。”
“因为我还有事要做,等我为大哥和三弟报了仇,我会去找他的。到时候,如果他亲手把我杀了,我也绝没有怨言。”
“可是有人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想让你死。”
此时卢元英的眼里噙满泪水。杨忠看了一眼卢元英,羞愧地低下了头,又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世间之事,皆有因果,我亲手做的孽,只能由我自己来还,否则,即使还活着,我也会于心不安的。我答应你,元英,如果他不杀我,我就好好活着。”
“好。”
“你冷吗?”
“我,我不冷。”
杨忠还是将外袍脱下给卢元英披上。“我不冷。”
“夜里凉,你还是披上吧,我怕你冻着。”
“好。”
卢元英的心中有了一丝幸福和欣慰。“兄长。”
“嗯?怎么了?”
杨忠往火里填了一把柴。“我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
“你当初为什么在盘龙山落草啊?”
杨忠沉默了片刻,说道,“往事如烟,命途多舛,这一切就像是在梦中一样。”
“兄长若是有何难言之隐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兄长不必当真。”
杨忠笑了笑,说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这还要从十年前讲起,那时候我还不在定州。”
“那兄长十年前在哪儿?”
“瀛州。”
“十年前你在瀛州?”
“没错。而且十年前的我并不叫杨忠,叫何忠。”
见卢元英没有说话,杨忠继续说道,“十年前辽国大举入侵大宋,瀛州陷落,这你应该知道吧?”
卢元英点点头,“嗯,那你是为了躲避战乱,才从瀛州流亡到定州的吗?”
“不,我没有躲,因为那时的我还是个军人。”
“你是军人?”
杨忠笑了笑,问道,“怎么?不像吗?”
“不。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我就觉得你的身上有一种朝廷将军的气质。”
“为什么?”
“你枪法精湛,说明是军中之人,而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你的眼里透着一股杀气,只有经历过战场杀敌的人才会有这样锋利的眼神。”
杨忠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我是当年瀛州兵马都部署林定远将军的副将。”
“林定远?”
听到这个名字,卢元英有些吃惊。“怎么?你知道他?”
卢元英点点头,说道,“当年在瀛州陷落后,他带领部队在敌后与敌人周旋,后来配合朝廷大军反攻,一举收复瀛州。”
“没错,他也是凭借这个,成了瀛州附近五万边境军的统领。”
“可是我听说他在四年前死了。”
“是啊,他戎马一生,最终战死沙场,也算有个好的归宿了。”
“你是他的副将,那你是怎么?”
“当年辽军猛攻瀛州,瀛州本来守军就少,因此没能抵抗很长时间。当时瀛州知州率城投降,林将军带领我们进入附近的山中与辽军周旋。在一次分头行动中,我带领的部队正巧撞见了耶律宗申率领的辽国右翼大军,我奋战不敌,只能率军撤退。他们穷追不舍,当时我走投无路,幸亏遇见了杨峰和杨震二人,否则我可能已经死在当场了。”
“原来是他们两个救了你。”
“正是。当时我的部队被冲散,我一个人带着伤逃到一所破庙里,可是周围有几个辽国的士兵已经追了过来,正当我快要被发现的时候,他们二人即时赶到,杀掉了那几个追杀的士兵,将我救走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说,他们二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们被人害死,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亲手替他们报仇。”
“那后来呢?后来林将军成了边境大军的统领,你为何没有回去找他?”
“我去找了,可是他并没有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