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孔子的弟子们集结《论语》启发,白玉蟾的弟子们把平时的学习笔记加以整理,又绞尽脑汁,集思广益,几乎薅光了所有头发胡子,总算把师傅平时言传身教以及说过的一些话记录下来,从而为后人留下了一部《海琼白真人语录》,成为后人研究白玉蟾思想、学术的一部重要的参考文献。在这部语录中,有很多类似“菩提本无树”之类的机锋对答,比如:问:“大道本无物,如何可譬喻?”
答:“谈河不济渴。”
问:“大道无情,因甚却运行日月?”
答:“云来山裹帽,风起树摇头。”
问:“如何是太上第一义?”
答:“急急如律令。”
问:“疑杀天下人?”
答:“为有五湖无范蠡,致将几杖赐吴王。”
是不是深得禅宗三昧?在三教融合这条路上,白玉蟾走得比陈楠、比张伯端还要远。他说:“道融于心,心融于道也;心外无别道,道外无别物也”。熟悉佛法的道友应该知道,慧能曾经说过一句“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是不是相近?不仅仅这一点,再比如白玉蟾还说过:“炼形以养神,明心以合道”,这是他的性功的重要思想,是不是暗合慧能说过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道友们回忆一下,张伯端是非常赞同佛教的顿悟的,特别是夸雪窦禅师“可因一言而悟万法”,白玉蟾在这方面是和师祖们的观点一致。实际上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古人无论是入仕,还是求仙问道,前提条件不是有个聪明的脑袋,而是有个好的经济基础,其次才是远超旁人的脑袋或者坚定的向道之心。张伯端、白玉蟾本就是极为聪明之人,诸位可以再想想,其他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又有几万是普通人?所以,这么聪明的人,触类旁通,一通百通,没事就玩个顿悟,自然就支持顿悟这套学说,多少瞧不起凡人苦苦渐修希望证道的那拨人了。天资极高的白玉蟾不仅赞成顿悟说,他还说只有天资高的人才有资格学习天仙之道,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你们那些凡人渣渣要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啊,自己不能顿悟就别说葡萄酸了。白玉蟾说,上品丹法和禅宗顿悟之法差不多,这一点完全不用纠结,因为佛、道本就是相通的,因为“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嘛,和尚能顿悟,我自然也可以顿悟,要不我怎么能三十几岁就取得了别人到一百岁才可能取得的成就。假如真的如此,也可以解释一下绍兴说一方说他三十几岁不可能取得那么高成就的质疑了。白玉蟾是个极聪明的人,他自信是能修成天仙大道的,但他又是个极负责任感的人,为了把南宗发展起来,就必须照顾那些常人资质的弟子,特别是有钱有权的,否则自己一脉还会如师祖他们一样,弟子大猫小猫两三只。内丹修炼有很多高级功法,很复杂,很神秘,这是可以传授给资质高的弟子,用来传承本派的心法的,这是根本。为了壮大门派,还得研究出一些简单点的,甚至要非常简单的功法,重要的是这些功法也必须是金丹大道,这样就可以让普通弟子增强门派归属感,一门心思为门派出钱出力,为门派发展做贡献。南宋有一部典籍《修仙辨惑论》,内容主要是白玉蟾向陈楠质疑问道的对话,是他深奥道学理论的体现,里面就有他对三品内丹的观点:上士可学天仙之道,中士可学水仙之道,庶士可学地仙之道。书写成后,白玉蟾拿着请苏森帮着批阅,指正指正。苏森拜读之后大为赞赏,对他的评价很高:“及见《修仙辨惑论》,披读之余,知先生骨已仙矣”。嘉定丙子年,就是1216年中元日,潜心静坐后为它作跋。在苏森眼中,当时的白玉蟾已是仙人般的存在了,否则哪能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心通三教,学贯九流,多览佛书,研究禅学,参受大洞法箓,奉行诸家大法,独于雷法尤着验焉”,想来苏森也想不出更多的溢美之词了。首先,白玉蟾提出来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清修。在认识了三教的本质的基础上,白玉蟾极为造成钟吕、潘师正他们的清修法门,道法自然嘛,深山老林里才是修炼的地方,天天在世俗红尘里打滚,整天求名追利,哪还有心情修道。不过他这种观点并不是要人绝对脱离世俗,只要做到拿得起、放得下、开心快乐就好,这就是他提出的简单的修道方法。于是便有一些弟子跟随他到深山里去修庵建观,当保安、保洁,在后厨做饭。全都去山里也不行啊,要不谁还给宗门赚钱、发展下线,哦,是招收新弟子啊,于是,白玉蟾又为留在俗世中的弟子们提供了第二条道路——无为。白玉蟾在苏森眼中是一位仙人,那么在其他人眼中自然更不一般了,所以弟子们对他的教导自然会深信不疑,对他给出的简单的修炼法门也会当成师门秘诀加以修炼的。于是白玉蟾对弟子们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噢,不,是通仙界,只要你们做到“终日无思虑”就行了。白玉蟾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自由随性的人,天天蓬头跣足,嗜酒倦狂,别人笑话他也不放在心上,“跣足蓬头破衲衣,闷来饮酒醉吟诗。廛中走遍无人识,我是东华大帝儿。”
这是在为弟子们做榜样,也为那些资质普通,但对南宗发展有大用处的弟子们增强了信心。无思无虑,契合了禅宗的“无念无为”,不过,通过前面讲无为、坐忘,讲钟吕、张伯端的功法就会发现,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真的做到无思无虑很容易吗?张伯端在《悟真篇》后序中是以体用关系来解释心与道的,大概就是说心是道体,道是心用,明心见性,圆明自显。白玉蟾继承了他的思想,也是用体和用来讲自己对心和道的理解。在心性、道的理解上,心与性、神本就来就是一体,最终也全是要归于那个道的,所以说无论什么尘心、妄心,还是照心,最终还不是“心外无法,万法归心”?白玉蟾给出了很直接、明确的一个点,金丹大道,就是在心,“心即性,性即神,神即道”,想要超越生死,成仙长生,最终还是要治心。为了把心性讲透,白玉蟾还注解了《道德经》,这就是《道德宝章》,又称《蟾仙解老》,细读来可以体会到白玉蟾的心性理论,“至道在心,心即是道”,借《老子》讲心性,认为这是超越生死而得道的方法和途径。正是由于心学的成功引入黄老思想中,进而能够形成了一套超越了心性的理论。在白玉蟾看来,前辈们太过注重、追求长生久视了,当然他也不是不追求长生,而是指出来,前辈们对心性的修炼有所不足。比如老子他老人家虽然把“道”上升到了宇宙本原的高度了,但却忽视了心性的重要地位,前辈们固然提出了虚心止念,物我两忘,在“止”和“忘”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但还不够,所以他在注释《道德经》时,主要从心性方面,总结南宗的前辈的思想,融会三教思想,提出了心为道之体的观点。也就是说,在白玉蟾看来,心才是天地万物的本原、本体,万物是因为有心才存在的,心才是万法现象的根本,“即心即道,即道即心”。现代修真小说里有这样一套体系,修行到一定高度以后,会在体内,具体是丹田、识海之类的哪里不重要,总之就是自己会构造出一方世界,达到极致以后就会演化成一方真正的世界,或者称为宇宙,有日月星辰,有生命演化,也许当年的白玉蟾还没有这么大的脑洞,但他的观点也近似可以理解为心才是万物存在的根本,人要是没了,对于人来说万物也就谈上不存在与否了。原来的道,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白玉蟾说心就是道,道也是心,二者本就是合一的,没有差别的,所以心就是万物根本,造化源泉,道并不是不能体悟的。内丹修炼中的止、忘,是物我两忘,即止物又要止念。特别是止念,知念之所起和念之所止,最终还是要归于纯一。忘我、忘形、忘心、忘物,照见天心,在修炼时,忘形以养炁,忘炁以养神,忘神以养虚。忘我也好,忘物也好,不是什么都忘了,而是达到不执着于外物,获得一种大自在。知足也好,知止也好,止是有动、静两方面的,白玉蟾称为止止,凡事凡物都可用止止来证得。现在看白玉蟾亲自重视武夷山设计修造止止庵,就是他参悟止止的心路里程的标志。白玉蟾的内丹心性理论较张伯端有所发展,所以“万化而归于一道”,更把心与道等同了起来。“心者,造化之源”,“一心本存,包含万象”,更深入理解就是“我即天地,天地即我”,把小我融入大我,这样就不再有身心、物我、内外的差别,从而证得大道,长生久视。从唐朝以来,禅宗和内丹派可以说都是以心性和道性为宗教理论的根本。比如慧能“三界唯心”的本体论和“自性般若”的方法 论,把心性和自性上升到了佛理的至高无上的地位。《钟吕传道集》中反映出来的内丹理论,则是以穷理尽性,从而保生全命,达到与天地同寿的目标,所以说,心体、道体实际上终究还是返本归原。宋代理学的“穷理尽性”思想,佛教的无生涅槃,白玉蟾的止止观思想,三教所表现出来的相似的学理风格,是何等相似。所以,有些学者就说了,从白玉蟾以后,三教合一的认识已经从民俗层次上升到了主流意识层次了。要不说万法归一呢,同时代的陆九渊也提出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观点,所以白玉蟾在三教的形而上的心性上有了新的发展,从哲学层次分析了心、性、神、道的关系,心性神三合一等同于道,“心是道,神亦道,性亦道”。所以,心如果是道的本源,那么道自然就在心中了,所以佛家的明心见性岂不就是见心了?既然明确了心是修行的核心了,那么内丹功法就可以有针对性了,“即心求道”,“丹者,心也”。白玉蟾说,既然金丹就是心性,就可以把丹和道视为一回事,所以炼丹就是修道。进一步来说,心神,阳神也好,阴神也好都是心性都是金丹,总之你就一直炼心就没问题了,把尘心变成真心,通俗说就是把后天的心变成先天的心,把后天受了尘俗污染的心变成无心之心,就是“心性无染,体露真常”的境界。这一点,显然是吸收了唐代的重玄思想,“忘物、忘我、忘心、忘性、忘神,神全、性全、心全、我全、物全”,可以说白玉蟾最终完成了南宗几代宗师想要完成的心性论的理论提升。让弟子们静修也好,无为也好,貌似最简单,实则最难,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美事。白玉蟾虽然同样的三教合一,但他对三教一直没能真正合一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说过:从两周以来三教具兴,当然细考证的话,佛教要晚一些的。孔子高举四端五常,佛教对应就有了三乘四谛,道教自然不会落后,也有了三洞四辅。三乘四谛前面提到过,这是佛教的基本教义和修行的道路了,不再多说。四端是孟子提出来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等,实际上和仁义礼智信差不多,都是儒家的伦理思想的核心。在白玉蟾看来,无论三教举什么旗,喊什么口号,归纳一下,儒门就是一个诚字,佛教就是一个定字,而道教则是一个,嗯两个字:清静。这就是白玉蟾对三教的本质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