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邺感受到那些暗生仰望的目光,心中并没有生出什么喜悦和骄傲。 这种目光,他见得多了。 虽然他在外经营的一直是贤王名声,但明崇峻那老东西说得对:君者,恩威并施,方得人心! 贤而有威,方有人君之范! 以后,他会受万民景仰,这些,不过是小场面。 他漠然道:“我东夏有京兆尹,有大理寺,有四城都司,有县衙,何处不能告状?这里可不是衙门,这是定远侯府门前。私闯官员府邸,扰乱治安,以下犯上,意图不明,许是欲行阴诡之事,已经犯了律法!老四你这么做是将律法视如无物!”
楚云程道:“大皇兄此言差矣!第一,这是在定远侯府门前,既然是门前,便没有进门,谈不上私闯府邸;第二,这位小娘子携子前来,是为了认亲,因为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所以被堵在门外,意图很明显;” 他笑着又道:“本王正是因为熟悉东夏律法,又见这小娘子孤苦无助,却有勇气以孤弱之身,面对定远侯府这样的豪门大户,朝堂重臣,心生敬佩!试问,一个来寻亲的小娘子,得罪了谁?是与不是,原本只要说清楚就好,但定远侯府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本王若是没见着就算了,可偏偏,让本王见着了!大皇兄,本王身为皇子,不偏袒任何一方,但是,本王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和本王一样想的,不过是要一个真相。若真是场讹诈,自有有司治罪,若事情是真的,阻人父子相见,阻人认祖归宗,这是伤阴德的事,你说是么?”
沐清瑜看着此时的楚云程,也不禁眯了眯眼。 此人阴狠毒辣,暴戾好色,但是,若不是经过明沁雪事件,知道这件事的人又有多少? 毕竟,这些个皇子,个个都会装! 大皇子在外面还被称为贤王呢。 楚云程这话让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生出认同感。 是与不是,只要对质就行了,这定远侯府不但要把人抓起来,看那侯夫人和侯世子的样子,只怕这娘俩落不得好。 也是,虽然这小娘子所说让人同情,她是被整个乡里推出来的,当成物件一样送给赈灾钦差的礼物,但她毕竟是个人,还生下了那个男人的儿子。 柳氏和秦旭然是正室和嫡子,那这对母子就是妾侍和庶子。 大户人家,有妾侍庶子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这样找来的妾侍和庶子,说得好听,叫沧海遗珠,说得不好听,叫丢人现眼! 现在只是认亲,但是想到深一层的,认亲之后呢? 这时,秦幕昭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劳四殿下挂心了,不过,本侯记忆还没有差到这个地步,本侯当年奉圣命赈灾,夙夜不怠,奔走于受灾各处,处理事务,殚精竭虑,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可笑的是,今日竟然会有人来说本侯赈灾之时还有空耽于享乐?本侯不知此人是何居心!但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自有有司治罪。本侯也绝不会越庖代俎,将她们送官严查吧!”
此时,大皇子与四皇子口舌之争,定远侯已经在门口站了片刻。 阮心莲急道:“大人,你要治奴家的罪不要紧,可是宝儿是你的亲骨肉啊!”
秦幕昭脸色黑沉沉的,冷笑一声:“何方刁妇?受何人指使?你说曾服侍过本侯,本侯站在此处这么久,你却没有认出本侯来!现在你说这孩子是本侯之子?你觉得是本侯好糊弄,还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傻子?”
他声色俱厉,长年富贵,自有一股威严,居高临下,目光沉沉地看着阮心莲,让阮心莲脸色煞白,不自觉地吓得后退一步! 这一后退,虽只是小小一步,但是围观众人却眼神诡异起来。 是啊,定远侯说的有道理,如果真是当初侍候过定远侯的人,在定远侯走出府门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认出来,而不是焦急而凄苦地站在那里抹泪。 这女人连定远侯都不认识,却还说这孩子是他的儿子,不是可笑吗? 楚云程也皱了皱眉,道:“这位小娘子,你可有什么证据?”
阮心莲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手足无措地嗫嚅道:“宝儿是,是他的孩儿,还,还要证据吗?”
楚云程心里也暗叫晦气,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要是阮心莲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是把他放到火上烤。 现在听到她的话,他都要气笑了,她觉得这个孩子是证据? 谁能证明孩子是秦幕昭的? 秦幕昭冷厉喝道:“一派胡言!秦某行得端,坐得正,从来洁身自好,不好女色,更不会在外面留下孽种!”
他看着楚云程,又道:“定王殿下,本侯不是仗势欺人的人,此人携子前来,欲要诬蔑本侯,本侯避嫌,决不插手,不如把她交给京兆尹或大理寺审理吧!”
楚云程心中有些不甘,看向阮心莲,再问道:“你手中没有信物,为何敢上门?”
阮心莲更加手足无措,说话也更怯懦了,还透着底气不足:“奴,奴家在家乡活……活不下去了,就想着,想着带宝儿来寻……寻他爹,让他可以活下去!他们……说宝儿爹是侯爷,定远侯,就在这里!”
她声音越说越低,只有离得近的人听见了。 楚云程一阵失望,还以为今天天上掉馅饼,突然就天降一个大把柄,能把秦幕昭脱层皮,谁料却是这样的乌龙。 他咬牙不放弃地问道:“他们是谁?”
阮心莲知道他是皇子,也知道要不是他,自己早就被送官了,虽然不知道这么尊贵的人为什么帮她,她还是道:“就是救,救了我们的人!”
这女人不认识秦幕昭也就罢了,手中还没有任何秦幕昭的信物,不要说到大理寺京兆尹,就是在场的众人,也大都露出不信的表情。 之前他们都觉得阮心莲母子可怜,此时,秦幕昭的斩钉截铁,阮心莲的怯懦心虚,让人不自觉地就相信秦幕昭了,更觉得之前的同情心简直是喂了狗,对阮心莲顿时面色不善起来,还有人开始出言不逊:“呸,还真以为是来寻亲的,没想到是个讹诈的,不知死活,真以为京城没有王法?”
“可不是,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长得也不怎么样,定远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会看上这么个货色?”
“倒也不能这么说,这女人穿得虽不怎么样,长得倒是真不错,若是年轻个几岁,倒也是个美人!”
“定远侯赈灾之事办得漂亮,当初皇上可是亲口嘉奖过的,这都多少年了,竟然还有人想往侯爷身上泼脏水!”
“这女人是想当贵夫人想疯了吧?以为进了定远侯府门,就能过上好日子了?空口白话的,这是把谁当傻子呢?”
“这种人就该让她死在大牢里,好好的日子不过,不学好。还带坏孩子!”
“四皇子本来是一片好心,看来他也被这妇人给骗了!”
“都是皇子,大皇子就没被骗,大皇子真聪明!”
“还以为是勋贵人家的秘辛,原来只是场闹剧,这女人偷鸡不着蚀把米,有她后悔的!”
…… 一声声嘲笑,讥讽,议论声传过来,那些人越说越气愤,也就忘了控制自己的声音,楚云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看着阮心莲的目光,都带了冷厉的杀气,声音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阮氏,你不认识定远侯,却说你的孩子是定远侯的孩子?”
阮心莲抱着儿子,身子瑟瑟发抖,刚才的话她也听到了,没有人相信的话,她就要被送官。 她瑟缩地道:“不不,我,我认识的,我认识!”
楚云程指着秦幕昭方向,声音严厉:“那你刚才怎么没有认出来?”
阮心莲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似乎难以启齿,又闭上了嘴。 楚云程都快被她气死了,喝道:“说!”
阮心莲身子猛地一抖,脱口而出:“他,他穿着衣服,我认不出来!”
众人:“……” 柳氏冷嗤:“一派胡言!”
楚云程:“……” 他都要翻白眼了。 楚成邺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道:“老四,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本来就生气的楚云程听了这话,心里差点怄出一口血,大意了,他就不该亲自出面。既然已经亲自出面,现在的局面就成了骑虎难下。 就此不管吧,没听见那些围观人议论说他不如楚成邺聪明? 但就此管吧,这女人太不靠谱了,而且好像没有什么见识,完全不知道说些于自己有利的话,这一句句的说话声音又小,底气不足,透着股子心虚,谁会信她? 得,那就把水搅浑吧! 丢脸大家一起丢,可不能他一个人丢脸。 他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你见到定远侯的时候,他是没穿衣服的?”
人群中哗然! 这话问得就粗俗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怕之前阮心莲表达出来的也是这个意思,但看破不说破呀! 秦幕昭的脸色更黑了,似是忍无可忍地道:“敬王殿下!”
楚云程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丢脸就丢脸,能出一口恶气,哪怕会被父皇知道后责骂,现在他也不管了。 他道:“本王也是为了还定远侯一个公道,当着在场众人的面问出来,大家都可以评判,也算公平公正公开,定远侯既然问心无愧,那应该当身不怕影子歪!”
秦幕昭气恼,忍耐地道:“殿下,今日是本侯宴客的日子,这妇人明显背后有人指使,是为了给本侯泼一身脏水,你再这么继续问下去,本侯即使清白,今日也要成为大笑话了!本侯也是朝廷命官,还请殿下给些颜面!”
楚云程点了点头,很认同地道:“既然侯爷开口了,本王自是答应!”
秦幕昭正要松口气,却听楚云程又道:“本王会注意问话技巧的!”
说着,他转过身,淡淡地对阮心莲道:“阮氏,在本王和这么多人面前,你最好不要撒谎,不然,本王第一个先把你送到京兆尹去!”
阮心莲慌乱地点头。 她此时六神无主。 她根本不知道到京城来后,只是认亲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复杂,难道宝儿这么大个儿子,他爹就不想认吗?那些有钱人家,不是讲究血脉不能在外吗? 来到京城的一路上,她想过很多认亲后可能会过的日子,却没想到,仅仅只是认亲,就这么麻烦。 要是真的送了官,她怎么办? 她心中还有几分委屈,当年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也没想过给哪个大官做妾,也想嫁给村子里的大牛哥,给他生几个孩子,像爹娘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后来赈灾的大官来了,他们乡里一直得不到赈灾粮,树皮都扒光了,好些人吃着黄土,肚子胀得大大的,疼得翻滚惨叫,眼看着饿死了好些人,县里终于有人说,是因为他们乡里没有送孝敬,别的乡地县里都送了孝敬,所以派送了赈灾粮,虽然派的粮食里有沙子,是霉的,可吃了能活命! 乡里人得知孝敬就是漂亮的黄花闺女,服侍得那赈灾的钦差大人满意了,赈灾粮就能送过来。 他们乡里要送两个,亭长亲自挑选的,她被选中了。 阿爹阿娘和阿兄万般舍不得,谁家愿意把清清白白的闺女送去给人糟蹋? 可是,她身上系着的是全乡人的命,他们阻止不了。 她被带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了,他们跪在路边,木然着脸。 阮心莲哭得很厉害,她一个人,能换来那么多人的活命粮食,可她也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女子啊! 她被带到县衙里,当时有三个别的地方选来的女子一起,被一个老婆子“调y教”,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服侍钦差大人…… 据那老婆子说漏嘴,好像她们是第三批了,因为那钦差大人喜欢新鲜的! 之前的人怎么样了,她不知道,她很害怕,但还是等到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