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瑜诧异地抬眼,看见他果然是一脸怅然之色,不由轻轻笑了,她摇头道:“殿下,不过一年多时间,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你曾有青云志,也一直在筹划,怎么到了如今,却一副受伤的模样?难不成,你那青云志已经因为失败而消磨,又或者,你不再觉得女人是你的绊脚石了?”
楚昕元有些狼狈。 青云志啊! 那是他想为死去的母嫔讨个公道的心愿,那是他想要将当初的羞辱和欺y凌一一还回去的执念,他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向母嫔认错! 他怎么会忘?怎么能忘? 那些被当成老鼠般不见阳光的日子,那些被殴打被欺压被凌y辱的日子。 还有母嫔在他眼前,被三尺白绫夺走性命的画面,他没有一刻或忘! 他心中仇深似海,所以他才对自己被算计后被迫娶她而那般抵触。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被他嫌弃厌恶的人,突然却占据了心中,不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驱除,反倒让他心中生出了另一份执念! 如果他还是两年前的他,他会继续做他在做的事,冷酷,阴戾,无情,暴虐,在他青云志成,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再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可现在的他,不会这么做。 会因为她一句缘份已尽而痛彻心扉,会因为她淡漠疏离的眼神而黯然神伤! 他哑声道:“青云志?这么明显吗?”
倒也不是很明显,不过沐清瑜不是普通的深闺女子,她虽不涉朝堂,但消息网早已铺开,毕竟商人也是靠消息做生意的! 知道的消息多了,其中就不免有些朝堂上的消息糁杂其中,只要稍加推理,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那些动作,那些算计,那些夹缝之中还要求平衡,惊涛之中还要掠好处的操作,无非是螳螂捕蝉,后面的黄雀有点多而已。 沐清瑜道:“还行,我也是猜的,看样子我猜对了。那你加油吧!”
加油是什么意思楚昕元已经能听懂了,他目光更深沉几分:“即使我青云志遂,若你不在,那又有何意思?”
沐清瑜:“……” 不是,你之前不都还挺含蓄的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直白,还真有些不适应。 她客气又礼貌地道:“殿下这话真叫我受宠若惊。女人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做事情还是心无旁鹜的好。你说是吧?再说,咱们之间是没有感情可以谈,但有生意可以谈!还是只谈合作,不谈其他吧!”
楚昕元的心中瞬间就有些莫名的酸,语气也变得酸了:“你不想和我谈感情,想和谁谈?楚景弦吗?”
“噗!”
沐清瑜笑出声,她眨着眼睛,道:“你知道皇上召见了我几次吧?但你知道他主要说了些什么吗?嗯,他叫我离他的儿子们远一些。恰好我了是这么想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楚昕元一听,眼里竟有一丝亮光:“所以,你说与我缘份已尽,不想和我谈感情,只想谈合作,是因为我父皇?”
沐清瑜:“……” 她道:“算了,咱们还是连合作也别谈了!停车!”
“不要!”
楚昕元心中一急,一伸手就抓住她的手,他的眼睛看着她的,仿佛要用那灼灼的目光把她烧化,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卑微:“有话好好说,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我想弄清楚一切,至少,你让我明白真正的原因,让我真正死心!你告诉我,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
沐清瑜看着他,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执拗,她斟酌一下措词,才道:“楚昕元,你没有错,站在你的立场,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甚至,我都不恨你。可是,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又记仇,我不会再接受一个把我逼到悬梁自尽,在我闭气之后,将我埋进小花园,还踢断我两根肋骨的人!能合作,能和平相对,已是我身为一个商人,对于自己和对你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让步没有意义,我也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她的声音清冷,透着不容置疑,也透着无比坚定。 楚昕元眼里升起的那抹微光慢慢熄灭,他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道:“好吧,之前是我唐突了。我们之间原本也没有什么感情,能因合作成为朋友,那也不错。现在,我们来谈合作吧!”
一个时辰后,梁王府的马车把沐清瑜送到了沐宅,沐清瑜下车,干脆利索地离去。 岳西等了片刻,终是什么也不敢问,驾车离开。 此时,沐府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沐明远的夫人孔宜佳,病亡了! 这个消息让很多人都吃惊,虽然前段时间,沐府里是请了不少大夫为夫人看病,但当时只说身子虚弱,好生将养,并没有说有性命之忧! 如今府门前已经挂上白幡,府里也设好灵堂,整个府里气氛低迷。 沐明远已经具表皇上,想要请皇上开恩,让被关押待查明真相的沐黄枫能回府为孔宜佳这个嫡母戴孝摔盆! 沐清瑜回到沐宅就收到了消息,她眯了眯眼睛。 韩青道:“为孔宜佳看病的大夫,已经带来三人,姑娘你要问话吗?”
沐清瑜点了点头。 三个大夫原本以为是要出诊,药箱齐全,还带着药童,结果却只是为了询问。 三人身为大夫,刚开始还表示不能透露病人的病情。 沐清瑜冷笑道:“三位看过的病人,今日已经去世,你们不会不知道你们所治的病人是吏部尚书府的夫人吧?如今吏部尚书沉于悲痛之中,无遐顾及你们,你们猜,等到过几天,他们会不会以为是庸医害人?”
“你……”三人大惊失色,继而大怒:“我等行医,皆本着医者良心,岂会害人?”
“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沐清瑜淡淡一笑:“这位沐大人的为人,想必你们也听说一二,这位可是连当初提携他的岳家,都差点害得家破人亡的,何况你们这些与他无亲无故,又无权无势的医者?他心情不高兴了,要寻你们的错处,你们谁逃得过?”
三人被吓住,其中一人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沐清瑜道:“我也懂些医术,所以想请三位详细说说你们看诊时各是什么情形,或许我可以给你们参详一下,这样即使那位沐大人想要拿你们出气,你们也好有所应对!”
三人一听,这话有些道理。 不说别的,一人智短,三人智长。 若是他们单独遇见此事,定然措手不及,茫然无计。 但现在三个人商量一番之后,即使那位沐大人真的过河拆桥,且让他们背黑锅,他们也不至于猝不及防,无言以对。 于是年长的那位六十多岁的老者最先开口。 他道:“我是一个月前被请去给那位夫人看病的,那夫人神色很是憔悴,感觉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体虚之症,我给开了一些温补之药。并嘱他好生休息,静养,因为那病怎么看都不是致死之症。但没想到那位夫人竟然没有撑过去!”
另一人也开口道:“在下姓王,在京城略有薄名。我是十天前被沐府请去给那位夫人看病的,当时那位夫人神情郁抑,我也听说他家公子被流放。她的脉相是忧思在心,略有体虚,脾弱之症。我给她开的是补心气,补虚安神之药!”
最后一人沉吟道:“我是半个月前被请去给那位夫人看病的,如两位所说,是体虚身弱、气血两亏。但不是因为什么忧思之疾,倒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一般,先天不足。那位贵人府里有府医,我看过他之前的药方,开的药也都对症。我也不敢给她更改药方,只嘱她多静养,可配合饮食补补,看当时症状,活个三五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没想到,竟然会病亡!”
沐清瑜的脸色不大好。 她自发现裴漪的尸骨发黑之后,便一直在查当年之事,那些曾给裴漪看过病的大夫,也都一一问过。 裴漪死时,也是体虚身弱,病重难愈。 所以,沐明远这是故技重施了! 三个大夫说完,齐齐看向沐清瑜:“姑娘,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你说为我们参详一二,不知可有什么见解?”
沐清瑜慢慢地道:“你们把脉时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三人皆摇头,他们都只被请过去一次,据说沐府请的大夫每次都换人,似乎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位沐夫人就是体虚身弱而亡。 沐清瑜道:“你们没去翻翻典籍,有没有一种症状是身虚体弱,但其实是中毒?”
三人大惊失色,连忙摇头:“姑娘,此事可不能乱说。就算是真的中毒,那也与我们无关。那些富贵人家的事,我们一点也不想参与,更不想知道!”
沐清瑜轻轻一笑,道:“所以你们确实知道是有这样一种毒的,对吧?”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摇头。 沐清瑜之所以让人寻这三人,是这三人行医年数长,见多识广,医术也不错,在京城小有名气。 沐清瑜看着他们,目光清澈,好像能涤尽人内心里所有的阴暗。她道:“你们三位在十几年前一样被请进了沐府之中,一样为他们家元配夫人看病。如今是不是觉得这症状和当年很熟悉?”
三人再次大惊失色。 没错,这三个人,十几年前,也都是曾被沐明远请到过那时候的沐府里,为裴漪看过病。 沐清瑜的目光有了点逼人之意:“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病症,你们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三人苦着脸:“姑娘,这,贵人内宅府邸的那些事,我们既没有资格管,也没有能力管呀。就算同样的病症,确实有些惹人怀疑。可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沐清瑜道:“你们可以做的事倒也不少。相信这是你们接诊这位夫人之后,确实已经回去医书,也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种毒。但是你们并不准备把它说出来,明哲保身,我能理解。但三位有所不知,十几年前那位沐府的原配夫人,便是我的娘亲!”
三人内心震动,此时手足发颤。 一是内心深处想掩埋的是被别人掀了个底朝天,二是这小姑娘的眼神,逼迫力太强,让他们感觉压力重重。 他们下意识地嗫嚅道:“这,这,当年那位夫人的病症,我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这次这位夫人同样的病症,我们才想到去翻医书求证。所以当年之事,我们真是毫不知情啊。”
“你们身为医者是毒是病都分不清,你们一句毫不知情,中间是两条人命。你们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吗?你们的医者仁心呢?”
三人明明年纪比面前女子大了许多,此时,却一个个抬不起头。 因为他们查到可能是中毒后,心里又害怕又震惊,更多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已经准备让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会往出吐露。 沐清瑜道:“你们说吧,是你们自己去官府投案,还是我去状告你们为我娘亲当年之死讨个公道?”
三人急了,他们虽然惭愧,但是,不论是去投案还是被告,都将身败名裂,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没有医者良心,那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们忙道:“姑娘,这件事我们的确有错,但我们不是罪魁祸首,你要告,难道不是去告那个罪魁祸首吗?”
“没办法,罪魁祸首位高权重,再说一个孝字压人,哪有女儿去告父亲的呢?”
沐清瑜的话让他们的心沉到了地底,这话现实又残酷,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们无权无势,只是个普通医者。所以做了措施就必须自己承担责任,而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就不用了吗? 那老者抖着声音恳求:“姑娘,你若是想告我们,应该也不会把我们叫到这里来询问当初之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