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自觉就把目光放到沐明远身上,当年,这位好像就是被沐明远逼走的吧? 原本还是郎舅关系,突然就成了生死仇人。 这段往事随着裴家的没落,裴世渂的远走,已经被尘封,但现在裴世渂一回来,说不准就得再次翻波浪了。 皇上刚刚解决了东境的麻烦,虽然魏羌恒的死,连失五城的失败,让他有些不快,但是,老九第一次在人前现身,以后便将是他建功立业,在朝堂上一步步站稳的时候。 失去的城池会收回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他一直培养的属意的太子,终于要大放异彩了,这让他心中有隐秘的欣喜,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当然,裴世渂的回归,他也有几分高兴。 当初,他没有出手,所以,那个人香消玉殒,他恼她不知好歹,也不去对她的父兄施以援手。 他原本以为他对她的不识时务只有恼怒和气恨,再无其他,但是时间过得越久,心中的痛意却越发深了。 原来有一种痛,当时并不疼,可天长日久,时光流逝,却像一把小刀,一刀刀划,一刀刀刺,终究让他的帝王之心都鲜血淋漓,不能碰触,以至于,哪怕是替身,他也爱之入骨,替身之子,他亦护之如眼珠! 她的兄长,历万险归来,若她在,定是欢欣喜悦,他也替她高兴高兴吧! 楚朝阳稳稳地走上堂前,行礼,落落大方,气度自然地道:“父皇,儿臣楚朝阳,奉命迎接裴将军,如今已经顺利完成,前来复命!”
皇上道:“好好好!做得好!”
裴世渂跪地行礼:“原七品翊卫郎裴世渂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众臣:“……” 一个区区七品翊卫郎,可当不得一声将军。 何况,此人离朝十多年,生死不知,谁都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身为朝廷武官,失踪于战场,从此无音讯,这又算什么事? 皇上看向众臣,如他所料,皆是意外茫然惊讶好奇的目光,他道:“裴将军,或者应该叫裴城主,你送来的书信,朕已看过,信中所提,朕甚认同!”
城主? 这又是什么称呼? 众臣茫然间隐秘四顾,发现周围同僚和自己差不多,便都垂着头,反正都不知道,总会有人出头问的。 先出头的是楚云程。 自得知楚朝阳被父皇单独安排去迎回朝的将军,而朝中竟然无人知晓,他就觉得不太妙。 这种事,何必叫老九去做? 老九一个住在宫中,没参与过政事,不为朝臣所知的皇子,现在父皇叫他露头,代表着什么? 还有这个裴世渂,当年像丧家之犬匆匆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消息,人人都以为他死了,现在回来,父皇一时叫他将军,一时叫他城主,他却只是个七品翊卫郎。这中间的疑点不弄清楚,他寝食难安。 他出列道:“父皇,不知这位裴翊卫郎是什么城的城主,咱们东夏,似乎没有以城主为名的官职!”
皇上看了一眼阶前面色沉毅的裴世渂,依稀还能从他脸上看到些故人的影子,毕竟是亲兄妹啊。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抹追思和悔意,唇角却上扬,道:“裴城主,看来众卿皆对你的身份很是好奇,不如你告诉大家,你是什么城的城主!”
裴世渂道:“是!”
他转身众人,缓声道:“裴某,云涧城城主!”
云涧城?东夏无此城啊! 明朔突地道:“天下之中,非四国之属,地势高寡,有城独立,人道云之涧,遂名云涧城。此城或建于端朝云景年间,历时千载,自成一体,有虎狼之军,有噬骨之毒,有噬人之兽,有倾国之富,四国莫敢犯之。”
皇上微笑点头,道:“正是此城,明卿博览书传,博闻强记,不愧为双元及第的状元之才!”
明朔一说,立刻有人点头,那些科举出身的,谁不是博览群书,便算一时忘了,经人一提,也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只是这地方不与四国建交,自成一体,强大又神秘。 但还有人提出了异议:“四国交邻,何来中间之城?此事倒是未听说。再说,既然地势高寡,又何以涧称之?”
这是八皇子楚云台。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低调,但此刻,想着老九都出头了,他若再低调下去,也许就只能一直低头了。 皇上心情不错地笑道:“明卿,不如由你一并解释吧!”
明朔应声,道:“云涧城地势奇特,的确是四国之间的高寡之地,然而城却建在盆地,四面皆高,中间地势低,其形如涧。”
楚昕元和楚景弦都看裴世渂,他们都去过威武侯府。不过,他们去的,都是沐清瑜重建后的威武侯府。 裴世渂的回京,也不知道对沐清瑜有没有什么影响。 明朔把云涧城的奇特和地理环境再解释一遍,他深入浅出的介绍,缓慢而清晰,突然有人道:“是隐龙城?”
裴世渂道:“云涧城以前的确叫隐龙城。自三年前,改名云涧!”
说起云涧城,听过的人不多,但一说隐龙城,朝中多半数的人都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 那真是个小却强大,神秘又特别的地方。当年北越国卢将隐龙城收入治下,派了十几万军队想进驻接管,但一夜之间,那些兵将便生病的生病,倒霉的倒霉,根本无法进城。 等他们休整了近一个月,终于好些了,却在城门口遇见了隐龙城的守军。 最前面,是一片尖牛斗牛。 其次,是数千只狼。 第三层,才是隐龙城的甲士,盔甲在身,骏马良弓,整肃待发。 牛群狼群明明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但没听到号令时,如将士一样静默在原地,不移动分毫,但一声令下,这些畜生竟然还能排兵布阵,按令而行。 那些以骁勇善战闻名的北越战士,硬是被一群蛮牛冲散了阵形,那些狼群趁隙偷袭,与牛群配合默契,当然,最可怕的,是隐龙城的兵将。 那些人力大无穷,身手灵活,个个都是高手,哪怕只是普通小兵,放在江湖上也是三流高手,在战场上如砍菜切瓜一般。 这仗还怎么打? 北越军锉羽而归,成为另三国的笑话。 接下来,是西唐和南齐,东夏也没有免俗。这样一块香饽饽,谁不想要? 只不过,有北越的前车之鉴,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当然不论用什么办法,也同样没有成功。 隐龙城还是隐龙城,坚如磬石之固,四国谁也没得手,便也谁都不再打这个主意。如今,隐龙城的城主,竟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是威武侯府当初被逼迫远走的年轻人? 隐龙城,不,现在叫云涧城,云涧城虽然小,城主却是勉强能与四国皇帝相提并论的存在。 那这人到底还算是东夏的翊卫郎,还是云涧城的城主?他还是东夏人吗? 沐明远当先发难道:“裴世渂,你离京十几年,久无音讯,现在你说你是云涧城的城主,有何凭证?”
裴世渂眼中并没有怒火,反倒一片沉寂,好像一片深海,不论谁在那片海里都会迷失方向。他声音淡漠,好像已经不认识沐明远,不记得当初的过节了,道:“本城主的身份,不需要向你证明,皇上英明,自有定夺!”
皇上不悦地瞥沐明远一眼,这人甚没有眼力,这时候有他什么事? 裴世渂今时不同往日,他凑上来是故意让裴世渂记起当年之事,从而生出仇恨之心吗? 刘大人斜眼看过来,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沐明远自己儿子的事还牵扯不清,倒有空在这里挑火,难道他没想过,皇上能派九皇子去城门迎接,甚至,谁都不知道裴将军要回朝,皇上却知道,这说明裴世渂很早之前就和皇上有联系,且只和他有联系。 这中间什么内情都不知道,便要跳出来说话,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有人凑上来打圆场:“沐大人,谁又敢冒充云涧城主?谁又敢在皇上面前说假话?”
沐明远当然知道,但是,裴世渂在失踪十几年后竟然回来了,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当初裴世渂被赶入军中,他为了斩草除根,疏通了关系,让他必然死于战场。这么多年他也很放心,谁知道他竟然会回来? 甚至,还成了隐龙城的城主,隐龙城啊,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裴世渂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当上了隐龙城的城主。 看皇上对他的重视程度,只怕想要杀他不容易了。 沐明远人生有三怕,一怕少年丧父母老年失子女,二怕中年潦倒,三怕仇人东山再起! 他少年丧父,汲汲营营,官运亨通,如今已经从一品,还能更上一层楼,但他的仇人东山再起了。 他道:“皇上,臣不是无事生非。隐龙城何等存在,裴世渂什么身份?他若有这本事,当初又怎么会只是七品翊卫郎,不得寸进?可他突然说他已经是隐龙城城主,还将隐龙城改名云涧城,太过匪夷所思。另外,臣若没记错,裴世渂乃东夏将士,七品翊卫郎也是朝廷有品阶的武官,可他十余年不朝不拜,无声无息,不应点卯,不在军籍。孔大将军,请问这在军中,算什么行为?”
孔熹白眼瞪他,不耐烦地道:“你唤狗呢?本大将军是你想唤就唤的?”
沐明远心中怒骂,这孔熹混不吝的,自己也没得罪他,从他回京上朝后,一直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不过他毕竟是吏部尚书,多少官员的升迁经过他手,也有些心腹,只是没有孔熹那般权威。立刻有个武将接口:“在军中,如此行径,以逃兵论处!”
这边在唇枪舌箭,那边九皇子随便找了个位置站立。 他的身侧,恰好是楚云程。 楚云程眼神不善,悄悄打量几眼,眼睛瞟向楚云台。楚云台会意,立刻小声道:“九弟,你这次迎回来个逃兵,事情大条了啊!”
楚朝阳心中也是不悦,他和这几个皇兄之间没有什么交情。一来他年纪小,那几个早早出宫建府了。二来皇上对他保护得够好,有意无意地把那些可能危害他的人或事隔绝开来。 他轻笑了一下,也小声道:“父皇之命,做儿子的只须依从。他是逃兵也好,是贵人也好,一切自有父皇定夺!”
楚云台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眼眉一拧,心中不悦,暗骂老九不识抬举,也恼楚云程让他出头,把他当刀使。 这边暗潮涌动,那边也不遑多让。 裴世渂面对沐明远的发难,并没有理会。 反倒是高座上的皇帝,淡淡地道:“裴爱卿这些年一直与朕单线联系,沐卿,你不知全貌,便喧哗朝堂,意欲何为?”
这话甚是不客气,沐明远急忙跪下请罪:“皇上,臣惶恐,臣也是觉得可疑便问出口,绝无喧哗朝堂之意!”
“行了,你退下吧!”
皇上喝退了沐明远,这才对裴世渂道:“裴爱卿,沐尚书所问,想必也是众位卿家心中所想,不如你亲自来告诉他们你这十几年的经历!”
裴世渂应道:“是!”
当初他入了军中,就被上司多方苛待,他知道必是沐明远使了手段,后来在一场战事中,上司令他带一支小队去某条路上做策应,他依军令而行,但到了方知那是个陷阱,他们陷入敌军包围。 当时是深夜,地形复杂,他和兄弟们苦战,浑身浴血,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倒下。眼见要被俘,便一咬牙跳了崖。 跳崖之后,他没死,只不过却撞伤了头,失去了记忆。 他茫无目的地走,终于到了一个集市,正碰见一个恶霸在当街欺凌民女,出手将恶霸打伤,但就此一直被恶霸派人追杀,不得己他杀了追杀他的人,被抓进官衙。 衙门查清前因后果,没有判他的罪,留他做了一个衙役。 接下来发生的事,连画本子都不敢那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