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朝会。 楚景弦如今被勒令只要有朝会就得上朝。 虽然他上朝不发言不出头,但人站在那里,便表示他是得了皇上首肯,是能上朝参与政事的皇子。 西唐使臣即将到京,到了京城后,接待事宜是重中之重。 早些年,西唐犯边,东夏五皇子楚昕元出征,大败西唐,两国签了互不相犯条约,还约定每两到三年,便会互派使臣共通有无。 西唐作为战败国,当然是先派使臣来东夏。 这次西唐的使臣,听说还是位皇子。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西唐派了使臣,东夏这边就得有负责接待使臣的人。 西唐来的是皇子,东夏接待的自也会是皇子。 大皇子对这个接待使势在必得。 四皇子对这个接待使也是虎视眈眈。 这是送到门口的功劳,只要将接待工作漂漂亮亮地完成,说不准这就是他们最有力的筹码。 毕竟,皇上前些日子,已经透露了想要立储的心思,只是在几个儿子中举棋不定。 大皇子四皇子两方都开始发力,这时候,一个功劳,势在必争! 楚景弦道:“棋子自然要发挥棋子的作用!”
那人强令他入朝堂,为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明沁雪举杯笑道:“那就祝殿下旗开得胜!”
楚景弦眼神深邃,他不入局的时候,有人逼他入局! 既然他入了局,他该走什么路,他说了算! 明沁雪站起身,从旁边拿出一个卷轴来,她在侧面的桌案上铺开,道:“殿下,还请移步!”
楚景弦走过去,看见卷轴上所画,眼眸一动。 这不是风景,也不是字画,但却是一张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图。 上面涉及的人物,不下百人,整个卷轴上密密麻麻。 明沁雪道:“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大致亲眷朋友关系,都已列在上面。我不敢保证所列皆全部,但能保证能列在上面的,皆为真实!殿下,这是我送与你得胜归来的礼物!”
楚景弦看着明沁雪的目光中带着赞赏,他道:“多谢!难道你如此巧思,竟然能想到列出这样一张一目了然的图来!”
明沁雪笑笑道:“图是我列的,但列成此图的灵感,却是来自于沐姑娘!”
听到沐姑娘三个字,楚景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他用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语气道:“这事怎么也与她有关?”
明沁雪目光流转,笑盈盈道:“之前我与沐姑娘合作做生意时,她曾以此类型图与我交流,我觉此图型甚是实用,亦可用作其他,向她请教,她详细教我此图用处,今日正好借来一用!”
楚景弦道:“她聪明通透,脑中总有奇思妙想!”
又道:“明姑娘能触类旁通,活学活用,也是兰心慧质之人!”
明沁雪失笑:“殿下倒也不必夸得这般勉强,我知我不如沐姑娘!”
“你们各有所长,何必比较!”
明沁雪笑了,这次的笑容就真实多了,她眼里闪着自信,道:“沐姑娘立志于商场,以后必大有作为。而我,喜欢朝堂风云,即使以后做不成本朝第一位女官,却也想成为第一位女谋士!”
楚景弦早知她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她的出身让她的眼界不凡,她的才学让她的思想不俗,她的聪慧让她的行为特立,她的眼光让她的处事独行! 不说别的,便是历代京城中风云人物般的闺阁女子,有几人能做到以自己一人之力,让父兄在皇子夺位谋权的漩涡之中抽身? 没错,便是抽身。 那时,明崇峻以楚成邺为众皇子之长,立储无嫡则立长,他既然觉得楚云程是伪嫡子,一心觉得有贤王之名,礼贤下士的楚成邺,更应该成为太子。 当时不论皇上还是朝臣,皆以为明崇峻已是大皇子一党。 若那时候明沁雪一嫁,明家与大皇子便是分割不开的整体。 若是普通的闺阁女子,有那么大的魄力做出那样的决定吗?又有可能改变那样的结果吗? 身陷漩涡还能抽身,只因为她的当众退婚,自请出族。 如果那个皇子够聪明,哪怕她退婚出族,也于事无补,但她敢赌,便是她看出了那个皇子会有什么反应! 她赌赢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茶都喝过三壶,该交换的讯息交换过了,对于一件事不同的看法也各自发表意见,明沁雪的目光越来越亮。 很好,楚王虽然一年没在京城,但是他对京城的情况并不陌生,这些不全是她信中所传递过去的,还有些,应该是他自己离京时候的安排。 她选中的人,并不是庸才。 虽然这样的结果未必好,毕竟一个有想法的主君,不会事事听谋士的,甚至常发生意见不合。 可明沁雪很高兴,她要找的,又不是一个傀儡。 这是一间密室,带着地下的潮湿和泥土的腥气,阴森恐怖,密室不是用来谈重要事情的地方,而是关着一个人。 那人全身都被铁链锁着,头发蓬乱,胡子长长,形容憔悴,年纪还不小。 一个男子一鞭子甩了过去,发出响亮又清脆的声音,老头身上的衣服应声而破了一个大口,但是,老头身上虽然出现了伤痕,他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执鞭人,冷森森,阴森森。 执鞭人也不害怕,问道:“想清楚了没有?是为主子所用,还是在这里送命?”
老头不答。 执鞭人冷笑一声:“你活这么大岁数不容易,难道你想死在这里?”
老头抬眼看他,突地开口:“本座有何好处?”
执鞭人笑了:“好处就大了。第一,你可以活下来!”
老头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这老头是李惊风。 他被关在这里已经好些天了。 那天,他被沐清瑜那个臭丫头困在院子里,明明是小小的院子,他竟走不掉,饿了两天两夜,那个破巷子里的阴影涌上来,让他心中又是恐惧又是不甘。 他知道若是他体力不支,那臭丫头肯定会对他动手。 他抓了一只误入的飞鸟,喝了血,吃了鸟肉,有了几分力气。但他仍然装得十分虚弱。 那臭丫头想对他动手?哼,他正好将计就计将那臭丫头一掌劈死。 可他还没等到臭丫头回来,他感觉闻到一股臭气,接着就眼前一黑,等他醒来,他就在这个密室里了。 他全身被铁链锁着,还被喂了软骨散。 一天只有一个黑硬馒头,饿不死,也绝对吃不饱。 还有个人拿着鞭子每天来抽他一顿。 他们的目的是让他臣服于他们的主子,做他们主子手底下的鹰犬! 真会想,他巅峰境的高手,岂能为人所奴役? 但其实第三天的时候他就慌了,只是知道那人既然要他臣服,暂时不会要他的命,他才想负隅顽抗一下。 巅峰境的高手,本来应该不怕软骨散,可他竟然怕。也许是他的内力出现了问题,也许是那软骨散药效更强! 那软骨散吃下去,他的内力一点儿也提不起来。 他试了十多天,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虽然巅峰境有巅峰境的骄傲,但是,那人说对了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活到这岁数不容易,骨气什么的,也不能吃,为了骨气丢掉性命,那他之前为了续命喝下那么多生人热血,岂不是白喝了? 他从来不是个有骨气的人,武功未成时,遇到打不过的对手,该跪跪,该求求,从没把脸面当回事。 现在他又陷在这样的绝境之中了,既然只能臣服,但他是巅峰高手,得多谋点好处。 执鞭人笑看他,道:“第二,你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李惊风还是不说话,这不是废话吗? 执鞭人慢悠悠地道:“第三,我家主子会给你一个高手该有的优待,银钱管够,好吃好喝!”
李惊风想,之前六皇子把他当上宾,也是好吃好喝,银钱管够,还有一个宅院。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他的这个什么主子,比起六皇子来,忒小气了。 见他还是不说话,执鞭人冷冷道:“看来你是不想考虑了,既如此,待我禀告主子,让你直接上路吧!”
见他真转身要走,李惊风嘶哑着声音开口:“等等!”
执鞭人站定! 李惊风道:“除了这些还不够,本……老夫还有条件!”
执鞭人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语气里隐隐有不耐烦:“说说看!”
李惊风眼里闪现一抹凶光:“老夫会听你主子的命令做事,但老夫要有绝对自由,想杀的人便去杀,想做的事便去做。谁也不许阻拦!”
执鞭人还没说话,一个冷冽的声音淡淡地道:“你想杀谁?”
那人一身玄衣,声音虽冷冽,也不失清润,一双眼深不见底,但也仅能看到他一双眼,他脸上罩着一个线条流畅做工精致的青铜面具。 这赫然是那位神秘的神熙楼楼主! 李惊风倨傲地道:“沐清瑜那臭丫头杀我最看重的孙儿,我必要将她锉骨扬灰!”
神熙楼楼主淡淡道:“准!”
李惊风想了想,又道:“本……老夫要吃有席面,住有大宅,行有车马,手有银钱!”
“准!”
李惊风想了想,觉得这些也就够了,他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谈成条件后应该怎么做。 他拱了拱手,道:“主人!”
神熙楼楼主向执鞭人看了一眼,执鞭人会意,拿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浑圆的药丸,递给李惊风:“吃了!”
李惊风退后一步:“什么鬼东西?”
执鞭人不耐烦地道:“解你软骨散之药,你要是不要?”
李惊风立刻拿在手中,往嘴里一扔,咕咚咽下去。 这药果真有奇效,才刚咽下,他就感觉能调动内力了。 等他内力运转一周天,感觉畅通无阻时,他大喜过望,眼里闪过一抹凶光。 他是巅峰境高手,岂能被别人左右?这两人想叫他臣服,想叫他做下人,做打手,该死。 现在他已经能使用内力,此时不动手,难道还想受制于人? 神熙楼楼主淡淡地道:“李先生已至巅峰境,不会以为,这药只是单纯的解软骨散的药吧?”
已经蓄积了力量正准备动手的李惊风一惊,转头道:“何意?”
神熙楼楼主声音平静,眼神更是平静到幽深,仿佛面前的不是巅峰高手,不是一动手就能夺人性命的巅峰高手,而是个普通人一般,他缓缓道:“此药名锁魂,不要说你是巅峰高手,便是超凡入圣,服用此药三个月不服解药,也会身殒气灭,死得不能再死!”
李惊风变色:“天下第一奇毒锁魂?”
一百年前,天下毒王倾毕生所学,练成奇药回魂,和奇毒锁魂,回魂可生死人肉白骨,锁魂却是神仙也得中毒。一举奠定他毒王地位,无人能撼动。 毒王曾说,这两份药,得之月乃天成,即使再炼,也不能成。绝无仅有,不可复制! 但奇药回魂只有一份,救了当年的武林盟主,便再也没有了。 奇毒锁魂,只听其名,还没有人见过。 他竟是第一个成为锁魂试药之人? 李惊风大怒:“你卑鄙……” 神熙楼楼主不愠不火,语气中更透着一份淡漠:“面对李先生这样的高手,总得有些手段,卑鄙也好,光明也罢,有用就行!”
李惊风:“……” 他气极,却无计可施。 哪怕他一向自负,也知道中了锁魂,他解不了。 超凡入圣境界的人中了也解不了,何况他一个巅峰境? 不过,他能活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苟,低头算什么?认怂算什么?他抱拳道:“主人放心,老夫既然说了臣服,就一定唯主人之命是从!”
神熙楼楼主应道:“嗯!”
又道:“现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去替本楼主杀个人!”
李惊风心中不愿,他第一想杀的人是沐清瑜,第一想做的事,当然是杀了沐清瑜。 但是他也知道,他这里刚刚向这个人投诚,这人要他去做一件事,他不能拒绝,这是他表忠诚的时候。 他不想忠诚,可那什么锁魂,他抗拒不了。他不但要去做,还得在三个月之内完成。 他压着内心的暴戾,问道:“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