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瑜大吃一惊。 现在她的武功,不说周围一切风吹草动尽收眼底,但方圆数丈内有人出现,还是能感知的。 但这人到了她的床边,她竟没有丝毫感觉? 她抬眼。 刚才梦中那个年轻温婉美丽温柔的女子,那个在殿里祈福四十九天而形销骨立的女子,此时竟然含笑站在她的床边! 裴漪?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沐清瑜没能出声,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失声。 她明明没有见过裴漪,可是之前的梦里,初见时她竟也不觉得突兀和意外,此时,她站在床边,沐清瑜亦不觉得害怕和恐惧。 裴漪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声音如梦中那般,充满了怜爱和欢喜:“阿瑜,是我的阿瑜回来了?”
不等沐清瑜说话,她又笑:“大师说我的阿瑜十六岁时候有一劫,从此后,可能会数镜归位。我的瑜儿福大命大,所以,是你来了,是吗?”
沐清瑜张了张嘴,声音难得有些沉重喑哑:“我……不是她!我来时,她已不在了!”
对一个母亲说这样的实话,也许很残忍。 但是,对一个伟大的母亲撒谎,这更残忍! “不!”
裴漪在笑:“你就是她啊。不过,你是她在别的世界的镜象,你是她,她亦是她。大师说过的,镜象归位,便是圆满!瑜儿,娘亲好高兴,竟然能再见你。你要好好的活着,要幸福,要开心,要长命百岁!”
她的手温温柔柔,落在沐清瑜的头顶,却自带安心的功效,让沐清瑜的心中仿若注入了一缕清泉的沙漠,沁人心脾,温润无声。 沐清瑜再抬眼,裴漪的脸还是那般年轻,那般温婉柔和,她去世的时候也仅只二十岁,也只是个孩子啊。可她眉眼间的温柔慈爱,却那般浓烈,沐清瑜的心中被填得满满。 裴漪伸出手,眼里慢慢都是期待:“娘的阿瑜,娘能抱抱你吗?”
沐清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伏进裴漪的怀抱。 那怀抱竟感觉那般真实,尽管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梦,可是梦中的感受,什么时候这般真实了? 母女静静相拥,她听见裴漪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阿瑜,娘亲是个无用的人,娘亲悔为沐家妇,可娘亲不后悔生下你!娘亲对不起你外公舅舅,好阿瑜,你有空多替娘亲陪陪他们……” 一颗泪滑下她的面颊,即将落到地上,沐清瑜鬼使神差般伸出手,那颗泪珠便落在她的手心。 心中酸胀的疼痛无以复加,沉甸如山,沐清瑜猛地睁开眼睛。 她一只手在被外,一只手在被中,被外的那只手,手心湿漉漉的。 她竟然陷在不同的两个梦境里,梦中有梦? 这次,是真的梦醒了吧? 她翻身下床,走到桌边倒水喝。 简安平的儿媳着实细心,怕她夜间渴,是临睡前为她准备的开水,此时水尚余温,她睡了也不足半个时辰。 但是这个梦,却似做了半辈子!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捻着手心的湿漉。 不是汗。 她手心从不盗汗! 可这水迹又来得莫名。 这世上,莫非真的有鬼魂之说? 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到那个白色的包裹上。 这是裴漪的骨殖。 莫非是因为这骨殖,所以,她才会做与裴漪有关的梦境? 梦中的白云寺,是她去过的白云寺;老和尚,便是那看着不靠谱的玄禹大师。 她所见的玄禹大师,除了年纪长,并没有什么得道高人的样子,然而,梦中的玄禹,却不是这个样子的,除了年龄相同,长相相同,说话行事,倒像是两个人。 可见她第一眼,玄禹大师问她:此间月与他间月,可有不同? 所以,玄禹是知道她来自异界,且接受良好的! 还有什么《洞玄归藏》,也许她也可以翻来看看,看看是否有这本书,书中又是否记有什么一天一世界,几天几世界。 沐清瑜轻轻摸摸白布包裹,其实她把裴漪骨殖带走,只是觉得,她是被沐家害死的,定然不愿意死后也与沐家祖坟沾上关系。 明知她是被沐明远下毒害死,可自己暂时却无法替她讨回公道。 这仇,她以后会报。她会把沐明远从一品大员的位置上拉下来,会让他像当初进京时候一样一无所有。 但裴漪中毒而死这事,却只能沉封于地底! 毕竟,时日太久,即使她以裴漪骨殖为证据,现在她还不足以影响到沐明远,皇帝也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一个无用的威武侯府的女儿而放弃一个他看重的重臣! 再说,掀起这件事,不过是把当年裴漪所经历的不堪再次呈现于人前。 既然她会有别的办法让沐明远付出代价,又何必用这种方式? 她却还没想好,要将裴漪葬在何处! 或者,该问问外公! 第二天一早,沐清瑜洗漱后便带着裴漪尸骨回城。 马车直接去往威武侯府。 她将白布包裹仍然背在背上。 直接走向裴霁的院子。 早膳已经用过了,不过听说沐清瑜来了,裴霁立刻就吩咐厨房重新做。 沐清瑜却挥退了所有人。 裴霁道:“瑜儿,你是有话要对外公说?”
沐清瑜看着裴霁,跪了下去。 这下把裴霁吓了一大跳,他忙过来扶她,道:“瑜儿,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在外公面前,不用行此大礼!”
沐清瑜喑声道:“外公,我把娘亲接回来了!”
裴霁没听懂,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沐清瑜又重复道:“外公,将把娘亲接回来了!”
裴霁回过神,他神色瞬间沧桑许多:“你……你说……你娘亲,她在哪?”
沐清瑜解下背上包裹。 裴霁瞬间明白了。 他声音颤抖:“你找到了你娘亲的坟?你怎么找到的?”
他也找过,可没找到。 沐清瑜道:“沐家当年的老人,沐明远的心腹!我从他们那儿问到的!”
裴霁没问她怎么能问得出来,既然是沐明远的心腹,又怎么会说?所以他不会知道,沐清瑜只是找到其中一人家里,当着他的面,一掌拍塌了一张桌子。然后,牵着那人最宝贝的孙子的手,和他玩游戏。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全程含笑,但那人自己受不了了,恳求她问,还想把家里的银子给她。 沐清瑜当然不会要银子,她只问了裴漪葬在哪里! 一个人说的话,她虽觉得对方没有撒谎,但事关裴漪,她还是又问了别人。 比如另一个,刚找了个屠夫的漂亮妻子当相好,两人趁着屠夫去乡下收猪胡天胡地时,她出现了。 还有一个,虽是沐明远的心腹,却也很贪,他做了阴阳账本,将自己的腰包装得鼓鼓的。沐清瑜拿着阴阳账本出现了。 …… 这些人都很识时务。 当然,沐清瑜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死去十几年的夫人的埋骨之所而已。 每个人说的都是一样,还有人给沐清瑜画出了图。 确定无误,沐清瑜才会行动。 至于那些人,他们的把柄在沐清瑜的手中,沐清瑜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裴霁的目光落在白布包裹上,道:“那个畜生把漪儿葬在何处?”
沐清瑜道:“沐氏祖坟山北面,无碑无棱,无祭无祀!”
“恶毒的畜生!”
北面冷风凛冽,还无碑无祭,他唯一的女儿,在娘家千娇万宠长大,纵使他没能袭爵,但他的漪儿当年在京城,也是京中闺秀里人人夸赞的存在,她温敏端庄,兰心慧质,若不是沐明远高调地一再求娶,又制造舆论,另一边又用那人模狗样的脸来装深情,他怎么可能把漪儿嫁给这种畜生? 沐清瑜没有打开,娘亲是中毒而死之事,说出来不过是让裴霁更添心痛而已。她转移话题道:“外公,我想给娘亲寻一块风水宝地,好生安葬!”
“何必再寻地方,让她葬在裴家祖坟即可!”
沐清瑜摇头:“不妥,外公,外嫁之女不入娘家祖坟,这是东夏的规矩!”
“我不在乎这个规矩,我只想让我的漪儿在祖宗护佑下入土为安!”
裴霁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要想想这些年,他的漪儿竟然无碑无祭,像个孤魂野鬼般地过了这些年,他就恨不得把沐明远活活咬死! 沐清瑜道:“外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但是,娘亲会在乎!葬于裴氏祖坟,她心中定生愧意,若在天有灵,岂不难安?娘亲太苦,所以我希望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哪怕是在地底,也能安然平静!”
裴霁眼神微变。 他突然想到,漪儿的性子的确是如此。 若是他执意把漪儿葬于裴氏祖坟,那心安的只是他,却不是漪儿。 他点头道:“好,好,外公听瑜儿的,你说,想将你娘亲葬在哪里,外公都支持!”
沐清瑜道:“那便将娘亲葬在裴家祖坟地旁边吧,以后清明寒食,瑜儿也会去拜祭,绝不会让娘亲孤寂!”
祖孙两个正在说话,外面却传来极大的声音:“姑娘,属下牧弦,有要事禀告!”
沐清瑜眉头微拧。 牧弦也是千陌帮的,当然,他现在在沐宅。 她选的能到沐宅的人,或机灵,或沉稳,或缜密,或细心,却绝无毛燥粗心之人。 牧弦在沐宅,却跑到了威武侯府,更是大声禀告,显然事情不会小。 她将白布包裹双手送到裴霁面前,道:“外公,这两日我会办妥此事,娘亲的尸骨,先存放在外公这里,我去处理一下外面的事!”
裴霁双手接过。 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如今只是一堆白骨,他就已经心疼得无法思考,也就没有去想牧弦在外面高声禀告的不合理了。 看到沐清瑜出门,牧弦急步上前。 他眼中的急切如此明显,沐清瑜道:“什么事?”
牧弦道:“沐宅出事了!”
“可有人受伤?”
“没有!”
“出了何事?”
牧弦动了动嘴唇,似有些迟疑,但还是道:“姑娘的住处昨夜似有高手造访,姑娘如今处境危险,请你务必小心!”
高手造访?处境危险? 沐清瑜道:“回去看看!”
“姑娘,还是莫要回去了!”
牧弦忙道:“太危险了!”
“不回去看看,怎么能知道对方到底是何身手?不清楚底细,那岂不是更危险?”
牧弦觉得也有道理。 还有,帮主的武功这么高,就算对方是高手,也许还不如帮主呢? 沐清瑜想的却是,那人能寻到沐宅,显然是知道她的底细,若她不回去,一直在威武侯府,只怕会把强敌带过来。 这更是她不想看见的。 至于危险,两辈子加起来,她经历的危险太多了,怕危险便避开,这不是她的风格。 回到沐宅,看见被震成碎末的窗,还有四分五裂的床,沐清瑜嘴角抽搐。 青鹿在一边自责不已:“姑娘,我真没用,贼人都跑到你屋子前,我竟毫无所察,若是我警醒一点,也不致让这贼人如入无人之地!”
沐清瑜拍拍她的脑袋,轻笑一声,道:“幸好你不够警醒,小丫头,你这是捡了一条命!”
牧弦问道:“帮主是看出什么了?”
这里此时只有千陌帮的兄弟在,牧弦也改口了。 沐清瑜指尖捻着窗口被震成的碎末,口中道:“内劲绵长深厚,收放自如,此处碎处是个圆圆的洞,旁边却没有丝毫波及,这种控制能力,我办不到!”
“所以,帮主的意思是说,此人比帮主强?”
牧弦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牧弦还看了青鹿一眼。 连帮主都办不到,青鹿若是醒了,还真是送菜! 沐清瑜笑道:“巅峰高手,全天下大概不过一手之数。那么稀少,我怎么比得过!”
“巅峰高手?”
众人皆惊! 牧弦愤愤地道:“都是巅峰高手了,怎么还这般偷偷摸摸的,半夜造访,暗行偷袭,哪里有半点巅峰高手风范!”
沐清瑜好笑,其实一眼看过去,她就猜到了对方是谁,她的仇家里,除了李惊风,也没别人了。 只是李惊风找到沐宅,却是她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