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记得地址。 火车到达京城,已是第二天晚上,只能就近找家酒店,暂住一晚。 第二天早上再去家属院。 家属院门口有保安值岗,进出登记,陌生人不得入内。 炎炎夏日,白露站在家属院门口对面,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等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家属院门口人影进进出出,却没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心中紧张彷徨不断攀升,直至最高临界点。 爸爸妈妈去哪了? 今天是周末,不在家吗? 家属院内生活设施齐全,休闲,娱乐,运动,球场,各种生活配套应有尽有,自成生活体系,周末节假日,礼堂也会不定时放放电影,办办晚会。 除了买菜做饭,爸妈不常外出的,这个时间点,出去买菜也应该回来了。 正想着,一阵汽车嗡鸣声,由远及近传来,小轿车类型,颜色,车牌照……都与记忆无差,白露立即躲到大树后。 第一辆黑色军牌越野车开门。 下来一个身姿笔挺,英姿勃发,一身威势赫赫,肃杀之气内敛的中年男人,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而在远山浓眉中,加重了杀伐果断的气势。 那是白露的爷爷,即便此刻身穿便衣,也掩盖不了军人顶天立地的威势。 第二个下来的,是身着大方得体的旗袍,一身书香文雅气质的奶奶。 岁月化成超然出尘的平和,点缀在奶奶清淡眉眼,气韵宛如世外人。 第二辆小轿车下来的人,是慈眉善目,身形纤瘦却气色健康红润的外婆、以及一身浩然正气,清廉正己的外公。 还有,言行举止略显欢脱随意,却在舅妈一个眼神下就安分守己的舅舅。 十八岁少女时期的表姨,与爸爸妈妈同坐一辆车,开门下车时,纤细素白的手,竟然牵了一个三岁小男孩。 小男孩粉雕玉琢,五官精致端正,微嘟的小嘴粉嘟嘟,澄澈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目光直直定到大树方向。 沉浸在见到家人喜悦中的白露愣了愣,反应慢半拍后,头瞬间缩回大树后,微侧倾斜出去的身子也藏了回来。 那是谁的小孩,大家都没看过来,他怎么突然看过来,是发现她了吗? 白露背靠大树干,双臂交叠缩回身前,努力把身子缩到最小,最窄,降低存在感,让大树当她的保护伞。 后方表姨所在的方向,响起逗小孩的嬉笑声:“小白兔,你在看什么呢?树那边有什么,鸟儿还是知了啊?”
给可爱小宝宝取可可爱爱,萌萌哒的小外号,是表姨的爱好之一。 前世就给她取过。 “兔兔走,我们回家做香喷喷的饭饭吃。”
这是……妈妈哄小孩的声音。 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萌萌哒称呼,招呼软萌小白兔去她家吃饭。 白露下意识探出头,果然看到那个年轻貌美,满脸温柔笑容的“妈妈”,而那个已经转身的小白兔,突然又回头,明亮大眼睛再次盯住她所在的方向。 妈妈也下意识看过来。 表姨、舅舅、舅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还有刚下车的爸爸,全都同时看过来,目光如大网将整棵树罩住。 先一秒躲回树后的白露屏住呼吸,双臂交叉缩在身前,一动不敢动。 爷爷很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出不对劲,最好连心跳频率,呼吸频率都别变,紧张就任由紧张继续下去。 侥幸心理在爷爷面前就是透明纸。 白露如今的身份,是与他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鬼鬼祟祟躲在家属院门口偷窥,任谁都会怀疑她动机不纯。 时间在微弱呼吸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横扫大树四面八方的凛冽目光,才渐渐消失,消失前一秒,还在大树干停了好一会儿,吓得白露手心直冒汗。 所幸,扫描目光接二连三离开后,一阵阵离开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就在白露以为,来到九十年代后,第一次探视家人的行程结束时。 小白兔稚嫩童真的声音,如一道惊雷,赫然劈得白露全身僵硬。 小白兔说:“妈妈抱。”
同意抱起小白兔的回答声,是白露的……妈妈:“兔兔乖,妈妈回家给你做红烧肉,抱起来不许乱踢脚哦。”
白露爸爸的严肃声,也随后响起:“乱踢就把脚绑起来,自己走。”
表姨:“小白兔乖乖,还不赶紧把脚脚藏起来,晚了可就被炖啦,乖乖听话,回去才能吃好多生日蛋糕哦,今天可是你生日,想不想吃好多糕糕啊?”
“想。”
原来,今天不是两家人习以为常的聚餐,而是,小白兔生日。 爸爸手里拿的蛋糕盒,也是给儿子“小白兔”,过生日的蛋糕。 不是她记错了,不是谁要提前过生日,而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过生日。 在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里,爸爸妈妈只有她一个孩子,没有别的孩子。 现在,怎么会…… 白露被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消息,打得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冷静了不知多久,才找回一丝竭尽全力,聚精会神回忆起的记忆。 小时候,似乎有段记不太清的记忆,是外婆送养身体的补品来给妈妈。 说妈妈上一个孩子意外滑了,伤了身子难再孕,五年后好不容易怀了她,又难产,身子恐怕再难恢复如初了…… 所以,那个三岁小孩,小白兔,就是妈妈上辈子没留住的孩子? 是代替她的存在?那到了1999年,“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世了? 白露浑身发凉。 如果这里是平行世界,萧诚和罗十六等人的人生运行轨迹,不会和她在二十一世纪看到的记忆,一模一样。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和表姨的亲情关联,言行举止,着装气度所透露出与之相匹配的工作,也不会跟二十一世纪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平行世界,她如今就在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纪时空,只是回到二十三年前而已,那一切应该都没变。 可事实却多了一个变数“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