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你这个庶长子,可有点挡道儿了呐。”
卫姝似笑非笑地看着固德,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阴险与挑拨,屈指在弓弦上一拨。 “嗡——” 断响声中,传来了她闲逸悠然的语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爹是六皇子那一头的罢。唔,六皇子母族乃赫哲氏,赫哲氏若想成就大事,可得花上不少钱财。若是把你爹变成自家人,自然那银矿也就成了他家的了,何愁钱财不继?”
莽泰如今还在壮年,成堆的孩子都能生得。若他续弦娶了赫哲家族之女,那新夫人又产下男丁,那么,这个有着一半赫哲氏血脉、出身高贵的那丹家族嫡子,不仅会承袭爵位,亦会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白霜城之主。 唯其如此,赫哲氏才会真正放心。而固德这个已经成年的庶长子,的确有点碍事。 此局之四,则是金国太子。 造成赫哲氏与那丹家联姻的罪魁祸首,便是咱们的太子殿下。 正因为他亲手杀死了吉勒氏,才会让莽泰一夜之间变成鳏夫。过后其与六皇子母族结亲,帝后二人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人家好好的老婆孩子可都被你俩的儿子给砍了,你俩又有什么脸面去管人家续娶何人? 此事一出,太子殿下蠢笨暴虐、滥杀无辜的恶名,也会更加地“深入人心”。 与之相比,固德实则也没那般紧要。 诚然,如今固德在那丹家族已成气候,军中也有不少他的亲信,留着他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能借太子之手除去,自然是好。 可退一步说,就算固德侥幸未死,他头上的那个“庶”字,也注定了他成不了大事。 且今夜之后,他与莽泰之间亦会生出嫌隙,比如他可能会想,他被骗上船,是不是也有莽泰默许? 可莫要小瞧这一点嫌隙,在有心人手里,这点嫌隙是可以拿来做出无数文章的,最终,这个庶长子仍旧免不了成为别人踏脚石的结局。 一箭五雕,且还是计成也可、不成亦无妨的巧局,这设陷之人倒是将一手闲棋也下出了花儿来。 怪有意思的。 卫姝面上现出了几分兴味。 固德此时犹自一脸地呆滞,两眼空洞、神情灰败,整个人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死气。 怎么办? 他该如何是好? 难道当真就此……抛开一切? 可他怎么甘心! 他花了那许多力气、吃了那么些苦头,好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置,难道就这样平白拱手让人? 凭什么?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必要争上一争。 心中思绪翻滚,固德面上神情时而狞厉、时而阴毒、时而愤懑,时而又是满脸悲凉,浑身肌肉绷紧僵直,似是正与看不见的敌手厮杀。 若换作从前,面对山庄与赫哲氏联手,他自是束手无策,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今日这一场生死局,却也让他拿到了一枚筹码。 别的不说,暂时保命还是成的。 “接着。”
一声清唤倏然而来,旋即眼角似有什么东西划过。 固德下意识一伸手,掌心便落进了一物,他低头看去,却见一只精巧的药葫芦正躺在手中。 “先把脸洗干净了。”
卫姝冲他抬了抬下巴,长弓在指间滴溜溜转了个圈,明眸闪动,有若星辰般璀璨。 固德一早便瞧见了地上的阿福,亦亲见卫姝搜寻其尸身,猜到那葫芦里必是阿福携带的药物,可洗去这特别的易容,想必亦是山庄特制。 “多谢。”
固德强笑了一下,心中却有些不安,不知眼前少女又在打甚主意。 数度被此女威胁谋算,他他已经有点怕了。 阿力倒也尽责,此时已然跛着脚摇摇晃晃地走来,从翻倒的水盂里寻了块干净的布巾,开始替固德净面。 那厢卫姝亦自起身,在窗前踱了几步,掌中长弓忽地当空一划,直指固德,只惊得那主仆两个俱皆一抖。 “少将军如今有三策可行:上策,大义灭亲;中策,忍辱负重;下策,死遁远走。”
少女侧眸转望固德,语声清冷,笑靥如花。 固德却陡觉后心一寒,似是那锐利的弓弦已然划过颈项,同时脑中亦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若是自己敢选下策,只怕立时便会从“死遁”变成“死在当场”。 这女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好在,他自个儿也的确并无意于那条下策。 他是绝不会丢掉身上这层贵族身份的。就算是死,他也要拼一把再死。 至于那条上策,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招,且亲族情谊也难抛下,若万一陛下震怒再来个诛连,他这十余年的艰辛困苦,便也付诸东流了。 “看来,少将军显然是不愿行那下策,而上策又会伤及根本,少将军必定割舍不下。唯今之计,只有蜇伏隐忍、伺机而动。”
少女的音线清甜悦耳,固德心头微松,旋即又是一紧。 竟是被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果然,那藏剑山庄个个都是狠角色、黑心人,于人于己皆如是。 “我听说,太子殿下有个妹妹,年方二八、貌美如花,与少将军却是年貌相当的呢。”
清悦的语声再度响起,虽然细若蚊蚋,却有若一道惊雷,炸得固德浑身震了震,眼睛也亮了起来。 公主……尚主?! 这倒还真是条明路。 待他“生还”之后,山庄诸人与赫哲氏只怕还会暗地里算计他,而若不尽早找到一座靠山,他可没法子保证自己能躲过那些明枪暗箭。 然而,一息之后,他目中的光彩便即熄隐。 罢,罢,他一个新贵子弟、还是个庶子,拿什么去配人家高贵的公主? 纵然大金皇族向来有公主低嫁的风习,可就凭他的出身,便是在脚底下垫上十块砖,也够不着公主殿下的一片衣角。 见他神情数变,卫姝便知他必是动了心,面上的笑容也越发地甜美:“少将军才貌双全,与公主恰是良配,又何必妄自菲薄?”
“公主殿下何其高贵?我一个乡野穷小子,高攀不起。”
固德长叹了一声,说出了心里话,神情黯然。 此时,他面上的易容已然洗净,这一叹,倒也有几分公子多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