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啊! 当达昌安二人发出会意的笑声时,阿力面上带笑,心下却充满了嘲讽。 这两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固德那丹之所以对书九极为礼敬,为的还是他的额父——莽泰。 书九素来很得莽泰看中,身为长子的固德自当遵从额父之意,亦需待之以礼。 而达昌安并芒格乃是固德手下,其一切所为便等同于固德之意,可他们方才却让固德平素的礼敬都变成了阳奉阴违,此其一。 其二,此事也暴露出了固德治下不严的短处,而这才是他恼火的主因。 前几日才闹出来一桩“哈尔沁勇士被杀案”,死者乃是达昌安的手下,而芒格领下的索塔人便是最大的凶嫌。 好在达昌安还算有点脑子,没直接找上芒格,却是先将此事禀报给了固德。 以少将军的智慧,自是一眼便看出此案乃是嫁祸,真凶必定另有其人,遂下令府衙查清此案,又分别安抚了达昌安并芒格一番。 大帅知道此事后,很是满意,夸赞自家长子“年少而稳健”,而今日家中宴饮,少将军特意将达昌安二人带在身边,不只是怀柔拉拢之举,亦是想让大帅知道,事态已然平息了下来。 此外,少将军也顺便将半年前那件事也给抹平了。 那死了女儿的头人虽是平民出身,本身并无关紧要,可他最小的儿子却在皇都太子府任书吏,还时常与太子殿下同进同出。 便是碍于这一层关系,半年前固德才会下了狠手,亲自命人查清案子,事后对达昌安也一直十分冷落,这其中既有惩戒之意,亦是做给昌黎那群人看的。 自那件事后,莽泰对这个长子便越发信重,前些时候连查眼线这等大事都交由长子来做,显见得是认可其能为的。 若想要维系住这样的信重,少将军便必须时刻展现出自己的才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毕竟,相较于阳奉阴为这种小毛病,无能,才是更为致命的缺陷。 尤其是在那丹家,无能之辈就是废人,谁都能欺到头上来。 所幸此处是白霜城,宅子里头拢共也没几个主子,若是在昌黎本家,只怕这会儿就已经有人往莽泰耳朵里吹风了。 这样想着时,阿力的眼底便添上了一抹忧郁。 他抬起头,远远朝着后宅的方向投去了一瞥。 百花院的那位真主子,便是最会吹耳旁风的一个,而她的眼线,也几乎遍布于整个后宅。 却不知,方才之事会不会被有心人记下,再悄悄转告给那位真主子呢? 阿力面上的忧色越来越浓,而达昌安与芒格却并无所觉,犹在那里张狂大笑。 几乎便在同一时间,白墙之外的书九,也正遥遥地望着后宅的方向。 方才行经那群女仆时,他忽然便觉出了一道极不寻常的呼吸,绵长轻盈、朴拙凝实,表里之间,竟似已融入满园花木之中。 武学高手吐纳之际,皆与时、地、势、气同力,越是圆转舒和者,内力便越深,武技也越高。 待到武功臻至化境,则一呼一吸间自然而然便能顺应天地,到得那时,即便其本人就在眼前,你也是似见而未见的了。 自然,书九察觉到的那一道呼吸还远远未至化境,却也达到了高手的程度,是以他才会停步查看。 再之后,他才看到了蓿。 他知道那叫做蓿的妇人乃是七姑娘花真的乳母,而花真乃是莽泰最宠爱的女儿,更是那丹家如今的主母、莽泰的正妻所出之幼女。 若当真论起出身来,嫡出的花真比庶出的长子固德还要高上一个台阶。 这些并非什么机密,庄子上那本《那丹家谱》中皆有记载,书九曾仔细地读过两遍,至今仍有印象。 妻妾成群、儿女众多的那丹本家,其实也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和睦,仅是《那丹家谱》记载的十余则“异闻”中,便有一多半儿桩涉及到了人命。 这倒是与中原那些大家族颇为相似。 人一多,是非便多,再加上眼前之利、身后之名,勾心斗角之事便益发层出不穷。 而在看清那群女仆是百花院的人之后,书九便没再多管了。 如今白霜城正在紧要关头,莽泰又是大庄头亲自择定之人,其家中私事如何、庶子与嫡女又是如何明争暗斗,书九一来不关心,二来也不宜于多问。 大宅门内,许多事都是不能摆上台面儿的。 花真身边莫名多出了一个隐藏的高手,与固德那丹呈给他父亲的那份“眼线名录”,又有什么不同? 前者图的是“利”,后者想要的,也还是一个“利”字罢了。 所幸莽泰并不糊涂,那份真真假假的名单经他的手一筛,真正的钉子立时便被挑了出来,处置手段亦果断彻底,果不负武将之名。 想必花真的那点儿小心思,应该也尽在莽泰的眼底罢。 不过,待到时机合适的时候,还是须得提醒莽泰一声,以免误了大事。 书九很快便有了打算,耳听得隔墙吆五喝六之声传来,更有酒香飘入鼻端,便知宴饮已然开始,遂闭目调息,静待散席。 这一顿酒直喝到黄昏时分方歇。 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莽泰心情很好,直是喝得酩酊大醉,被固德亲扶着下去休息了。 达昌安等人亦是醉得不成样子,散席时俱皆站都站不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被抬出了院子。 王匡倒是没有多少酒意。 他素来酒量极宏,平生几乎不曾醉饮过,此刻步出小院时,亦是神形疏拓、步履从容,唯眉间隐了一丝悒色,纵是东风旖旎,亦拂之不散。 “阿九。”
走到院外一隅时,他低声唤道。 书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值守了将近三个时辰,书九身上的灰袍却依旧纤尘不染,好似他才从墨香四溢的书房里出来,而非在外头吹了半天的风。 “这些金人可真能喝。”
直到看见了他,王匡的眼底,才终是浮起了些许醺然。 他其实也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