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用剑?”
目注着眼前执剑的少女,钩八哑然失笑,那语气是明明白白地“就凭你也配”。 “贪多嚼不烂,这道理都不知给你们讲过多少遍,唉……”男子惋惜地摇着头,望向卫姝的视线像在看一个死人: “还是太年轻了啊,箭十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吃亏在吃过的亏太少。”
卫姝默然不语,心底却似掀起惊涛骇浪。 这柄黑色铁剑一直便插在地上,两度腾挪后,她恰好便落于剑侧,探手可取。 这是“她”昏死之前便布下的,而卫姝不由自主便循着“她”预先的安排,执剑在手。 全铁打造的剑柄寒意透骨,迫入腕底。 卫姝心中涌出奇异的感觉,就仿佛这长剑便是她的手,与她心念相通,熟知她的每一个念头。 相较于此,“箭十一”这个堪称古怪的名号,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 这也好像是出自于“她”的本能。 强敌当前,绝不可分心。 迎向钩八讥诮的眸光,卫姝忽地屈指,向剑身一弹。 “铮——”,剑鸣清绝,她淡然的语声亦于此刻响起: “要塌了。”
话音未落,钩八蓦觉足底一虚,旋即便听到大梁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呜咽,轰然坍塌。 他脸上的讽意,终于是散了个干净。 他忽然想起,他好像并没听见暗器落地声。 以那三枚“跗骨夺魂锥”的走向,至少有两枚的落点是在砖地,另一枚也当破窗而出,而这些声息竟无一出现。 它们落在了何处? 思绪电转间,大梁当空崩断,钩八整个人呈下坠之势,他一时间寻不到借力处,只得一口气沉下丹田,意欲加速落地,再寻杀敌之机。 卫姝长吸了一口气,踏步前移,举剑上挑。 没有任何花哨的变招,平平递出的招式一出即老,几无回旋余地。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嗤嗤”声,狂风自损毁的门窗大股涌入,剑气破空,声若裂帛。 钩八不由心头微凛。 那个瞬间,他全身上下好似尽在这一剑笼罩之下,几乎避无可避,而锋刃所向,亦有风雷之声。 那并非窗外风雨,而是铿锵剑鸣。 剑出无悔。 这一剑,竟有了一丝令人战栗的剑意。 她是何时习得了如此高明的剑术的? 钩八眉目沉冷,下坠之势愈加迅速。 卫姝此时的心情其实并不那么平静。 她从不曾用过剑,也不懂得暗器,更不通晓这些短兵相接的招式。可眼下她却是诸样皆精,便如此刻这一剑上撩,便是烂大街的一式“举火燎天”。 剑招递出时,这名目便自卫姝的心底浮现,体内气劲亦循记忆而转: 天突、膻中居中;曲池、内外关侧应;气海、血海殿后;列缺、太渊、合谷并手少阴、手少阳诸经为先锋,于肩、肘、腰、膝、腕错落布排,就好似元帅调兵遣将一般,将每一分力道皆用在最着紧之处。 不过是一招“举火燎天”。 钩八亦一眼认出了卫姝的招式。 这是极普通的剑招,根本不难对付,若身在平地,他至少有一百三十九种方法可破去此招,后续反杀亦有无穷变数。 可偏偏此际他人还在半空,又正逢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那森寒的剑气却已迫在眉睫。这时机委实拿捏得妙到毫巅,令得这末流剑招也散发出了一等一的杀机。 若换作旁人,在这一剑之下纵使能够无伤避开,却也要乱了气息,继而被敌手占去先机。 可卫姝却好像忘了一件事: 她的对手是钩八,而钩八的兵器,是钩。 既勾且连,可荡天下一切雄兵,这便是“钩”这种兵器最刁钻之处。 一线胜算,尽在于此。 钩八猛然吐气开声,“喝”地大吼一声,同时钩交左手,右掌连挥。 “嘭嘭嘭”,断作数截的梁木被凌空击碎,木刺如箭矢般裹挟着劲风直袭卫姝周身要穴,而钩八左手铁钩则灵活地一转,獠牙般的钩尖寒光灼人。 “呛”,一声断响,弯钩不偏不倚搭上了剑身。 时机刚刚好。 钩八心下笃定,蓄于弯钩的汹涌力道亦于一忽间由刚转柔,“粘”字诀下,剑尖已被牢牢钩住。 双手皆可持钩、且左手比右手更灵活,此乃钩八的绝技,知之者共有九人。 这九人自然都已经变成了死人,而再添一人,这个数目便会成为一个整数。 长剑与铁钩瞬间绞紧,一沉一厚两股内力在震颤中相持,再一息,黑暗中便响起了刺耳的兵铁交汇声。 布满锈迹的铁钩沿剑尖急划而下,直逼卫姝执剑之手,一股阴冷的绵劲亦借此力牵引,横向一推。 铁剑竟被一招荡开,卫姝身不由己也侧过了半身,此时回招已然不成,而前方木刺又至,她不得不分心用空着的手将之拍散,一时竟是门户大开。 钩八的拳头,便于此时轰至面门。 卫姝嗅到了一丝甜腻的香气。 那是钩八中指上套着的指虎散发出来的。夜幕中,尖利的铁刺泛出绿沉沉的光,阴森有若蛇目。 “卑鄙小人,居然用毒!”
卫姝嘶声怒吼。 “噗”,利刃入肉之声响起,空气陡然凝固,狂风穿过直棂窗,残破的窗纸终被吹散,飘落了满地。 钩八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拳头。 他的拳头便停在卫姝面前,绿森森的毒刺几乎挨上那个秀气的鼻尖,却……再难寸进。 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下一息,喉头的冰寒便攫住了他,就仿佛那里突然破了个极大的孔洞,寒风倒灌而入,一点点带走了他的体温。 他慢慢地、慢慢地垂下脑袋,目及处,是一道模糊的乌光。 乌光蓦地流动了起来,水一般自他的喉头回撤,烈烈殷红泼洒如雨,照见那乌光落进了一只白嫩的手掌。 那一瞬的画面美丽而又妖冶,红、白、黑三色交错,竟让钩八看得有些失神。 而后,他耳畔便好似传来了一道遥远而又苍茫的语声: “拳快,还是剑快?”
十七岁那年,他的师父曾经这样问过他,而他那时的回答是: “我快。”
是的,他一向都很快,快过他所有的对手,所以他一直活到了变成钩八。 但现在,比他更快的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