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琬凝心静气,认真练功时,西京城的惠风书斋,迎来了一位不太符合常规的客人。 客人生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却有着极为精壮的身材,脚下步伐灵敏,双侧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 他身披麻衣,赤足着芒鞋,戴着个斗笠,在雨中进入了这家布置典雅的书斋。 因为行路进来时,带起了几滴雨水,小伙计颇有些嫌弃道:“客人,我们这里是书斋,你买书吗?”
这个麻衣芒鞋的武夫摘下斗笠放到门边墙角,双手却拢在胸口,沉声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你不买书?”
小伙计微微扬高声音,“找我们掌柜的做什么?我们掌柜的且忙着呢。你要是买书,找我就成,要是不买书,你赶紧……” 一个“走”字未及出口,却见这麻衣武夫伸出一只手掌,在柜台上轻轻一按。 他的动作其实是堪称轻巧的,一丝儿烟火气也没有。可随着他这一按,却见他掌下的硬木柜面就仿佛成了豆腐做的一般,被他轻轻松松按下去了一个半寸深的凹痕。 眼看着,再差一分,这柜面就要直接被他按个对穿了! 小伙计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嘴巴张大,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的个老天爷…… 救、救、救命! 麻衣人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掌,仍然是平平常常地看着这名小伙计。 正在旁边书架上扫灰的另一名伙计察觉到这边气氛奇怪,就走过来一看。 然后一眼也看到了柜面上的掌印,他比前一名小伙计略微出息一些,立时就大喊出声:“掌柜的!”
呃,喊是喊出声了,就是声音中饱含惊恐。 里侧一道帘子被掀开,一名头戴巾帻,做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匆匆奔出,怒道:“发生什么事了?喊什么?”
他直奔柜台而来,然后也看到了柜面上的掌印。 就:“……” 声音含在了喉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呵,呵呵…… 这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他们这儿,就是个书斋而已啊!用得着招惹这种人? 半刻钟后,书斋后院一间待客室中,掌柜的米义同手捧一册话本,嘴唇哆嗦,欲哭无泪。 “兄台啊,只是卖个话本子而已,不必,不必如此开场吧……” 原来这麻衣武夫,竟只是来卖话本的,那一开始,用得着做出那么一副可怕的样子么? 害得他差点就叫护卫了。 就怕,就怕自己那几个三脚猫的护卫,不是人家对手,那结局可不就难测了? 但米义同也只敢稍稍抱怨一句,提了提自己的不满后,眼看对面的麻衣人皱眉,他立刻翻开手中的手抄话本,一边忙忙说:“兄台莫急,待在下品读品读。”
然后,这一读,他的脸上就开始情绪跳舞了。 先是微微的漫不经心,接着带了几分笑,然后是紧张…… 再然后,他一只手捧书,另一只手竟攥成了拳放在身侧。除了是翻页的时候,其它时候他另一只手都攥成拳头,一动也不动。 对面的麻衣人就紧紧盯着他,眼神似有不满,又仿佛期待。 米义同:“哈哈哈!”
这里好好笑。 “哎呀……” 这里又好紧张。 “好!”
这里精彩。 “唉……” 这里悲伤。 然后,再然后…… 米义同忽地将书合上,一拍桌案就站起来,直盯着对面的麻衣人道:“后面呢?”
麻衣人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淡淡道:“掌柜的可是要买书?”
米义同听了他这淡淡声音,顿时一激灵,好险堪堪回过神来。 嗨,这就气了,对面这位可是个煞神,要看书,还得求着他。 米义同忙忙调整了心态,拱手先笑:“嗐,瞧我这……读好书如逢甘醴,书不醉人人自醉啊!失态了,兄台见笑,见笑。”
这种侧面夸书的话,顿时引得麻衣人紧绷的神态一松。 米义同心下微喜,又连忙道:“兄台,这书自然是要买的。只是在下观这一册,并非全本啊,不知后面的内容,兄台是否也一并带来了?”
麻衣人将手又按到怀中,有些珍重道:“自然都带来了。”
米义同更喜,赶紧说:“那兄台是愿意一起卖出的吧?”
麻衣人点头:“一起卖,你们书斋背后的印刷坊,能两日之内一次印刷十万套,便立刻都卖给你们。”
本来还满脸欣喜的米义同立刻就张口结舌,一下子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什、什么?”
麻衣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又淡淡重复:“两日之内一次印刷十万套,可以吗?”
米义同咳了一声:“呵,兄台说笑了啊。这……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书是一次印刷十万套的吧?”
就不说两日之内印十万了,单只是印刷十万套——注意,这是十万套,不是十万册。 嗐,就算只是十万册,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麻衣人皱眉:“印不出来?”
米义同简直要被这外行给弄哭了,直叫苦道:“兄台啊,不说全本,只说这一册,这一册便足有四五十页纸,每一页纸都需制作一个雕版,一个雕版又最多印刷个一两百回,就会模糊变形掉,到那时又要换雕版……” 米义同好好给麻衣人算了一笔账,告诉他一次印刷十万套,这在成本上、人工上,是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麻衣人默默听了一遍,忽然道:“是雕版师父不足?”
米义同叹道:“不止是雕版师父不足,雕版师父的速度也不够快呀。兄台还要两日之内十万套……莫说是咱们了,便是叫皇家印书局来做,也不可能做成。”
这确实是个难题,麻衣人于是竖起一掌,以掌做刀,刷地就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切。 然后,在米义同仿佛看鬼神一般的目光中,他就这样,用掌刀从面前的木桌上削出了一块木板。 木板削出后,一柄窄细的小刻刀从麻衣人袖间落下。 他将刻刀握在手中,手腕一动,当场就雕刻了起来。 木屑簌簌而落,不过半刻钟,一张阳文浮凸的刻字雕版就做成了。 麻衣人拂落碎屑,竖起雕版,对米义同淡淡一笑:“那请米掌柜看一看,某这雕工如何?”
米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