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历,永熙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国子监的符术科正式开设了。 这一次开设,没有重大的仪式,没有煊赫的动作,一切都看似平常无奇。 许多的人虽然都在暗暗关注此事,可出于种种考虑,他们又终究只是暗中关注,私下博弈,台面上的一切便都显得云淡风轻。 江琬穿着六品博士的官袍,在师月灵的陪同下来到玄明山东侧的清风堂。 清风堂离国子学和太学都不远,原本是被当做两边学子的文章储藏室来共同使用的,此番经过几天的清理和修整,就挪给了符术科。 清风堂朝南修建,有一个八开间的大通屋可以做主课室,后方是山体,前方则被人工挖筑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池,池边独立着一株梅树。 此时天寒风冷,那梅树迎风而立,枝头却绽放着朵朵红花。 人还未近,那一段段幽冷梅香便仿佛已随风而出,使人顿时精神一震。 更显眼的是,墨池边,浅草覆盖的一片青石小坪上,此刻已经迎风站立了数十名年轻学子。 他们穿着国子监学生的统一服装,乍看去是排列整齐的,可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们其实分区明显。 站得立墨池最近的一群人约有七八个,他们个个神态疏冷,气质飘逸,都不需说话,就能显出一股不同来。 师月灵指点道:“琬娘,那些都是钦天监的弟子。”
其实也不用她多指点了,因为这群人中,被众人隐隐围在最中间的那个郎君,江琬认得。 正是钦天监监正裴玄之子,裴卓! 裴卓也来了。 而站立位置靠前的一群人,其中也有江琬熟悉的。 比如说韶文颖、苏辉、房隽、高朗等。 有意思的是,江璃也在。 毫无疑问了,这些都是西京贵族子弟,他们的统一特点就是个个身怀贵气,有种富贵乡中浸润而出的骄矜意态。 包括江璃,虽然他已经算得上是非常真性情的那种少年了,可他身上也同样有股骄矜之气,难以掩盖。 最后,则是隐隐与前方两群人分隔开来的二十来人。 这些人的气质又各有不同,有的也与钦天监弟子一般飘逸出群,有的一身草莽气,有的倒似弱书生,也有平平平常便如最普通市井人家子弟的,还有尖嘴猴腮一脸猥琐的。 总之各种各样,一言难以尽述。 这些,就是从各州郡选拔上来的州城城隍庙弟子。 但这些还不是全部。 师月灵解释道:“有些州郡地处偏远,数日之内难以到达,他们的弟子便还在赶路途中。总归琬娘你先教着,后来者什么时候到了什么时候再学便是了。”
江琬没有异议,她反正有自己的节奏,谁来也影响不了她。 说话间,两人离众学生也越来越近了。 原本被几个钦天监弟子围在中间的裴卓忽然越众而出,率先就向江琬作揖行弟子礼,朗声道:“学生裴卓,见过江先生。”
嚯!众人这个惊。 说实话,眼下站在这里的这几十个学生虽然来历复杂,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他们自身的领域里,在周围同侪中,他们都可以算得上是格外出众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往往是不太容易对人服气的。 哪怕明知自己这回要来学的生字符是非同一般的本事,可传授本事的江琬她却实实在在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这么生嫩的一个小丫头,要想让人发自内心地尊重,那可真是太难了。 有些人甚至还下意识地心存怠慢,要在江琬面前表一表自己的桀骜呢。 谁也没想到,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在众人心中本该最有资格桀骜的裴卓,他却越众而出,率先向江琬表示了敬服。 江琬微微驻足,面露些许笑意,既不惶恐,也不怯场,就这么坦然地受了裴卓的一拜。 这下,其余钦天监弟子就站不住了,连裴卓都拜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赶紧也跟着拜啊! “学生南平辉,拜见江先生。”
“学生拓跋来平,拜见江先生。”
这个姓氏有些不一般,江琬就看了一眼此人。 只见他高鼻深目,轮廓清晰,相比起一般的汉人,更有一股胡人的野性。 这个拓跋来平,显然就是一个异族人。 姓拓跋,应该是鲜卑族。 鲜卑族早在前朝魏皇时期就已经被大一统并入了中原,所以西京中有鲜卑族人并不奇怪。比较难得的是,这位居然还能入钦天监,甚至被钦天监选派出来跟江琬学习生字符。 但江琬也没多说什么,大周朝廷显然别有一番兼容并蓄的广阔胸怀,拓跋来平既然能来这里,那就肯定是过了明路的。 既然连永熙帝都不说什么,那江琬这个从后世来的,拥有民族大一统观念的人就更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了。 钦天监来人中还有女弟子。 一名女弟子微微昂着下巴上前,对江琬行拜礼,脆声道:“学生欧阳琼英,见过江先生!”
这个琼英,江琬曾经见过。 就在东市望仙医馆,江琬第一次在那家望仙医馆签到的时候,裴卓在那里义诊,当时这位欧阳琼英就陪伴在裴卓身边。 江琬对她点点头。 欧阳琼英:“……” 众钦天监弟子逐一行过礼,另一边贵族少年群中,江璃眼珠子一转,便立刻紧跟而上,也是一拜,朗声喊:“学生江璃,拜见江先生。”
这家伙! 韶文颖咬牙,眼看江琬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他忽然也上前一步,竟是紧跟在江璃身后喊:“学生韶文颖,拜见江先生!”
他的身后,房隽面露惊恐,高朗一脸惊讶,而苏辉竟也不守武德,韶文颖这边声音刚落,他也立刻上前道:“学生苏辉,拜见江先生。”
其余众人:“……” 说好的一起高傲,结果你们就偷跑? 完了完了,这下再扭着是真的就没意思了。 其余众人哪还敢再犹豫,当下纷纷行动起来,报姓名的报姓名,喊先生的喊先生。 一场尴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又自动自觉地消弭于无形中了。 其余众城隍庙弟子更不敢犹豫,当下紧跟在贵族少年们的身后,也喊着“学生某某,拜见先生”。 江琬顿时笑颜更深,等最后一名学生拜见完,她则拱手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