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学堂外,五经直讲洪先生快步走入。 江琬叉手行礼,然后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其余众女学生也立即纷纷起立,齐齐束手做恭敬状。 杨云仙不甘不愿地咬牙跟着行礼,心里却也知道,自己对江琬的诋毁,到这里就该告一段落了。 这不单单是因为洪先生来了,打断了她们的争论,更是因为,江琬居然连血脉阶层都搬了出来,还直直点出了“鹊为鸠伤”的荒唐可笑。 什么是鹊?什么是鸠? 正所谓“鸠占鹊巢”,偷窃了他人身份、地位、亲族,甚至一切资源的就是鸠! 鸠占了鹊巢,还要鹊来为鸠伤心,这不无礼,什么是无礼? 真当西京贵族没有血脉上的优越感? 不,他们的优越感多了去了。 门阀等级,姓氏来历,血脉根源,哪一样都足够世家们为此计较个头破血流。 就是他们杨家,虽然如今挂了太师府的名号,宫中还出了位密贵妃,又有齐王这样大位有望的皇子在,可以说得上是门庭煊赫,权势滔天了。 可就因为杨太师在前朝时贩马起家,来历根脚说不明白,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老牌权贵圈子都对他们隐隐排挤。 是杨太师不遗余力地与关中杨氏叙族谱,后来终于将自己这一支归到了关中杨氏嫡支之下,又处处讲究,时时标榜,慢慢地,那种隐形的轻视才仿佛渐渐消去。 这些,也是杨云仙自己小时经历过的。 有些痛,正是因为经历过,才格外厌恨。 杨云仙也因此在后来对江元芷抱有极大同情,她处处与江琬作对,除了是为了讨好五公主,自然也有本身就莫名与江元芷共情的缘故在。 但共情归共情,她理智也还是有的。这时只将愤怒压下,勉强做认真听课状。 洪先生主讲经史。 史是史学,这毫无疑问。 那么经是什么呢? 经,其实指的是经典。 洪先生今天讲的经典是《孟子》。 这可就有些枯燥了。 小娘子嘛,就算读书,一般也更喜欢听诗文之浪漫,辞赋之优美,至于像《孟子》这样的正经学问,不是不能学,只是要想学得深入,就有些难。 课上,有学霸,比如高锦瑜。 她就听得津津有味,十分认真。 也有学渣,比如庄梦婷、杨云仙等,又听得云里雾里,痛苦非常。 至于江琬,毫无疑问,她不仅是学霸,还是学神。 她本来就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极强的领悟能力,再加上善学堂还可以每日签到提升悟性,有这种基础,江琬本身又还很好学,这学神的素质,可不就来了么? 洪先生很喜欢她,课上还多次点她答话。 江琬每每对答如流,有时候还能有一些精辟见解,角度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将要下课时,洪先生又提出了一个题目,叫女学生们写文章。 并说道:“从明日起,国子监所有各学,包括女学学生在内,都要在卯时三刻之前赶到勤思台,齐诵经典,以做早课。明日要背诵的,便是《孟子》。”
这话可似一道炸雷,瞬间就在课室中炸开了。 小娘子们本来都很守规矩,这时却有人忍不住在课上惊呼:“卯时三刻,背诵《孟子》?”
卯时三刻那是什么点呢? 是清晨!五点多钟! 在如今的季节,卯时三刻,很可能连天都还是黑的! 勤思台又在半山腰,小娘子们要从秀园赶到勤思台,中间花费的时间可不短。 这么算起来,她们至少卯时初刻就得起床,然后受着冻,冒着寒,在冷风中奔至勤思台,再参与集体早课。 这是读书吗? 不,这简直就是受虐。 勤奋到这种程度,至于吗? 杨云仙本来就憋了一肚子委屈与愤怒,这时再也忍不住,脱口道:“洪先生,真要读书,哪里都可以读。为什么非要我们清早去往勤思台?郎君们去也就罢了,我们……” 眼看讲台上的洪先生皱眉看过来,杨云仙还是鼓足一口气,连续道:“我们小娘子,又不考学,何必……何必非要受这等苦?”
在勤思台做早课这个事儿,以前是没有的。 当然,国子监本来就是初开,要说以前……嘿,整个国子监也才开了不到一个月,哪来的什么以前? 从国子监祭酒到其下各级官员与先生,对于要怎么管理这个大周朝的最高学府,大家也都没有明确经验。 总之就是参考参考以前的书院和官学,再摸着石头慢慢过河。 所以,方法更改,新增早课,也不奇怪。 而小娘子们对此有所抗拒,也同样不奇怪。 说实话,女学也是开先河之举。所以,女学究竟要怎么管理,这也同样是大家需要深思和摸索的。 洪先生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终究没有过多与杨云仙争辩。 他只是不带温度地笑了一声:“也是,你说的竟还有些道理。既如此,若有谁不愿参与早课,不去便是。此事我自会上禀邱祭酒与长公主殿下,说明情况。”
这话一出,本来还各自悄声议论着的小娘子们立时又都噤了声。 课室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洪先生最后道:“今日文章,当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为题。此题并非独独只留女学,包括太学与国子学,众学生也都要以此为题做文章。”
他解释清楚,原来这又是国子监的一个新规定。 从这回开始,以后每隔五日,国子监都会新出一道经史题。 这道题考的是所有学生,而学生们的文章写出来后,也将会被汇总到一起,做整体评判。 每轮试题的前三名,不但能获得不菲奖励,他们的文章也会被贴出来,最后由国子监集结出版,传播给整个天下的读书人看。 小娘子们这回倒不哗然了。 大家被这一个接一个的新规定弄得思绪都有些滞涩,一时安静持续。 洪先生话说完,再不愿过多停留,负了手便即大步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到落针可闻的课室中,才有一个小娘子用怯怯的声音道:“这,这写文章,写写便罢了。前三也好,奖励也罢,总归都与我们关系不大。”
好像……也是? 至此,一直鼓着一口气的杨云仙面色陡然一松,她还是没忍住,又看向江琬道:“乔家妹妹说得对极了,不过,只怕咱们这里有些人不这样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