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别说东元国,就连整个中州大陆,也没有像谢东篱这样,亲自给自己的未婚妻行及笄礼的男子。 盈袖觉得自己都要溺毙在谢东篱缱绻的眼波里面了。 她抬着头,怔怔地看着他,一颗心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有时候狂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有时候又一动不动,好像不知道怎样跳动一样。 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酸涩的,筋酥骨软,跪坐在锦席上的身子轻轻晃动着,摇摇欲坠。 谢东篱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 他点点头,低沉的嗓音钻入盈袖心里,暖得她五脏六腑无不熨帖,“起来吧。”
说着,伸手做了个虚扶她的动作。 盈袖知道他不能碰触她,忙定了定神,撑着锦席想站起来。 可是腿脚酸软得厉害,根本起不来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变得娇弱起来…… 还是沈遇乐在旁边见了她的异样,忙走过来将她扶起来,笑着道:“谢副相这个花冠真是妙得很,我觉得比及笄的簪子更好看呢。”
说着,采桑捧了一面靶镜过来,给盈袖看。 镜子里的佳人目凝秋水,眉横远山,靥分鲜荔,唇绽樱颗,身上更是红衣灿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过这一切,都比不过她头顶云髻上的金刚石冠冕。 那冠冕莹澈透明,在她发顶上竟出现一座小小的彩虹色的光环。 正是那天她在娘亲的海货铺子仙客来里看见的那个整个中州大陆独一无二的金刚石冠冕…… “海西之人,称金刚石为‘钻石’。”
谢东篱含笑说道,“我觉得这钻石冠冕最配你。”
“不错不错!比金钗漂亮多了,我们袖袖的及笄礼,就是要与众不同!”
司徒家的大伯母赵大太太忙笑着说道,引起大家的赞同之声。 这一幕,也影响了很多今日来观礼的小姑娘们。 从此以后,东元国世家高门小姑娘的及笄礼上,最后第三加一个戴上头顶的,就不再是传了千百年的钗笄,而是这种跟发箍一样可以戴在云髻上的金刚石冠冕。 不过没有哪个冠冕,有盈袖头上这个剔透闪亮,毫无杂质。 很多识货之人都说,只这一个冠冕,就值十座城池。 盈袖的及笄礼,元宏帝也微服带了心腹之人前来观礼。 看见这一幕,他含笑点了点头,心情好了很多。 元健仁的伤终于好了,可是他的左腿却短了一截,走路一瘸一拐,心情原本很不高兴。 还是跟着伺候他的美人兰儿心灵手巧,给他做了两双鞋底高低不同的鞋,才弥补了他走路的缺憾。 见元宏帝来了,元健仁忙起身过来行礼,“父皇。”
大厅里的人也忙转身,一齐向元宏帝行礼,“陛下。”
元宏帝抬了抬手,笑道:“朕是想看看袖袖的及笄礼。打扰大家了。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他对盈袖和谢东篱遥遥招手,带着侍从转身离去。 “恭送陛下!”
谢东篱和沈大丞相忙跟了上去。 不过元健仁比他们更快一步上前,扶住元宏帝的胳膊,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元宏帝没有推开他,只是淡淡地道:“你来的正好,西城坊区的新元王府建好了,你跟朕去看看吧。”
说着,带了他离开东城坊区的元王府。 这个府邸,其实是以前的司徒府,也就是谢家的老宅,当初元健仁还是司徒健仁的时候,从谢家手里买走的。 元健仁到底是跟元宏帝是嫡亲父子,谢东篱和沈大丞相对视一眼,就没有再跟上去了。 沈咏洁眯了眯眼,目光嫌恶地从元健仁的背影掠过,垂下眼眸,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 她本来想等盈袖成亲之后再跟元健仁分崩离析。 如今看来,她是等不及了。 再不从离开这个男人,她担心以后的事,自己会更受不了,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她就一刀把他捅了…… 及笄礼结束,元王府的下人出来招呼大家入席吃喝。 盈袖忙回自己的至贵堂换衣裳。 谢东篱想了想,还是跟了进来。 盈袖从屏风后面换了衣裳出来,看见谢东篱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景色出神。 “今天谢谢你的冠冕。我很喜欢。”
盈袖笑意满脸,手里捧着那顶钻石小冠走了过来。 谢东篱回头看了看她,微微笑道:“这冠冕也只配你戴。”
盈袖将小冠冕放到匣子里,感慨地道:“这东西一辈子也就戴这一次,实在让你破费了。”
谢东篱却走过去,从匣子里拿出那顶冠冕,又给她戴在头上。 两人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景象。 谢东篱站在她身后,看着盈袖头戴冠冕的庄重模样,在她耳边轻声道:“看,你戴着这个冠冕,看上去就像女王。”
盈袖忍不住又红了脸,嗔道:“你可真敢说!——女王,我哪里像女王了?”
“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女王。——我一个人的女王。”
谢东篱低头看着她,眸色沉静,面色镇定自若,好像就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寻常。 不得不说,这样一本正经说出来的情话,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盈袖回头看着他,咬了咬唇,低声道:“谢副相,你可不能这样说,我会当真的。”
“你不当真的话,我岂不是白说了?”
谢东篱看了看她嫣红的唇,恨不得将她咬着唇的糯米小牙挪开,换上自己的唇。 两人在房里静静地看着彼此。 窗外回廊下挂着的鸟笼里,黄鹂鸟婉转的啼叫。 湛蓝的天空上白鸽呼啸而过。 金色阳光洒落在至贵堂的庭院里,上房门口廊下两株西府海棠开得热热闹闹,引得蜂围蝶绕。 粉墙边上的花圃里,两株巨大的名品牡丹姚黄魏紫含苞待放,只一个花苞,就已经胜过万千繁花。 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在院子里扑蝶,咯咯地笑声传了进来,屋里的两人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 “……你那天送我回家之后,就去买了这个冠冕吗?”
盈袖将头上的冠冕又拿了下来,郑重放进匣子里锁起来,再放到自己的多宝阁的隐柜里。 见她这样看重这个及笄礼,谢东篱虽然依然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已经畅快许多。 那天在酒楼的不快居然马上烟消云散了。 转而一想,谢东篱又有些心惊。 只要她稍假辞色,哪怕他对她有天大的不满,也立马忘得干干净净。 这样死心塌地,可真的不像他…… 谢东篱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之情。 可是他又觉得幸好盈袖并不十分明白他的心意,不然真的要更加肆无忌惮了…… “听陛下说,西城坊区的元王府已经建好了,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谢东篱转了话题,不想去剖析自己的心情。 盈袖坐了下来,用手撑着下颌,皱着眉头道:“其实我真的不想搬,我喜欢这里。”
特别是至贵堂后院那个海湾,如果去了西城坊区,她就不能自由自在地跟师父学本事了…… “呵呵,这里有什么好的?不过就算搬走了,你有空也能回来小住嘛。”
谢东篱言不由衷说道。 他其实恨不得盈袖远远地离开这里,这样他们就能从新开始了。 盈袖看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你不喜欢这里?”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你已经及笄了,再过六个月就要嫁给我了,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谢东篱意有所指说道。 盈袖微微一笑,这一次没有跟他争执。 原来心里有了他,很多话听起来就不一样了。 若是以前,她会腹诽他干涉太多,摆布她的生活。 如今,她却觉得他是真正关爱她,凡事为她着想。 她留恋这里,最大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师父。 可是师父却是那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今天是她及笄礼,昨晚她几乎一夜没睡,想知道师父会不会来看她。 结果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师父都没有来。 后来她按捺不住,第一次主动跑到师父住的那个小山上去寻他。 但是在那里,屋门紧闭,柴扉俨然。她翻过篱笆,进去只看见里面的灰都积了厚厚一层。 明显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她在师父的住处默默站了半晌,叹息一声,下了山,回到自己房里,开始准备今日的及笄礼。 没想到她没有等来师父,却等来了谢东篱给她插钗。 “我明白,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完全不留恋是不可能的。可是既然新的元王府建好了,肯定也是要搬家的。这里就留着小住吧。”
盈袖从善如流,接受了谢东篱的提议。 两人在屋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两个人居然不厌其烦地说了半天,还都觉得意犹未尽。 谢东篱心满意足从盈袖家离开坐到自己大车上的时候,才回过神,很惊讶今天自己怎么那么无聊,连盈袖闺房的新门帘应该用什么花色他都跟她说了半天,简直是吃饱撑的! …… 这边元宏帝带着元健仁在西城坊区新建的元王府里巡视,一边道:“这王府是亲王制式,你择日就带着家人搬过来吧。你东城坊区的宅子虽然不错,但总不是亲王府邸,住着别别扭扭的。你是东元国唯一的亲王殿下,要持重庄敬,也得像个样子。不能再如同以前还是皇商的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了。”
元健仁笑眯了眼,连连点头道:“谨遵父皇教诲!儿臣马上就找人择一良日搬家。”
元宏帝点点头,又看了看他,才带着侍从安步当车,往皇宫行去。 一路上,他听见很多人在议论齐王府的事。 “齐王府的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齐王妃刚刚没了,如今连齐王妃的娘家都死光了,还有谁真心为这两个孩子着想啊?”
东元国俗语,见舅如见娘,外家就是没娘的孩子的依靠。 “是啊,先太子就是个可怜人,得了重病,没两天就过世了,留下一对遗腹子。如今皇帝陛下不知从哪里又冒了个亲生儿子出来,这隔了一层的孙子当然就靠后了。”
“我还听说,皇帝陛下想派佳郡王去南郑国做质子。我看啊,最可怜就是佳郡王了,本来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孙,却生生被拉下马,如今只是郡王,比亲王都低了一级。”
“就是,我还听说啊,那元亲王一家人,其实根本不是元后嫡子,而是……陛下在宫外的遗珠……放在咱们老百姓身上,那是外室子夺了嫡子的位置,妥妥地宠妾灭妻!”
“嘘!哪有这样说陛下的?!——还宠妾灭妻!我看你是不要脑袋了!”
跟着元宏帝的侍从脸上紫涨,拔了腰刀就想冲上去,将那些讲闲话的人抓起来。 元宏帝一个眼神就让他们退下了。 这些人不过是说说闲话。 如果他真的要大动干戈,将这些人抓起来,可就坐实了那些闲话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他做了四五十年皇帝,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回到皇宫,沈大丞相也对他说:“陛下,这两天京城里屡有传言,说元王府太狠了,一上来就摆出要夺位的架势,齐王府的两个孩子孤苦伶仃,大家都很同情他们。”
元宏帝叹了口气,点头道:“朕也知道,是不能太过份了。”
本来他盘算得不错,是要送元应佳去南郑国做质子,这样可以打消皇后那一派的野心。 谁知道那边根本不肯放弃,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他不得不收敛一些。 而且北齐国还没有出面呢。 如果北齐国真的插手,他就会更加被动。 想到这里,元宏帝觉得自己又老了许多,背也佝偻了许多,他皱着眉头道:“就换别人吧。”
沈大丞相也只好点头,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阻止。 元宏帝和沈大丞相的这番谈话,很快传到沈咏洁的耳朵里。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对元宏帝和沈大丞相的盘算心知肚明。 不过她是不会再对他们“鞠躬尽瘁”的。 盈袖及笄礼过了没几天,齐王府给齐王妃出殡的日子就快到了。 元应佳和元应蓝专程给元王府送了帖子,请他们出席。 按规矩,沈咏洁跟齐王妃是妯娌,应该要去参加她的葬礼。 可是沈咏洁实在不想再跟这些人掺和在一起了。 她把盈袖叫了过来,对她歉意地道:“袖袖,娘对不住你,要食言了。”
“怎么了?娘?”
盈袖吓了一跳,忙坐到沈咏洁身边,仔细审视沈咏洁的面容,想从她的神情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沈咏洁没有让她猜来猜去,径直道:“娘以前说,要等你出嫁再了跟你爹合离,但是娘等不及了。如果不早些合离,娘担心连你弟弟都保不住了……” 盈袖更加吃惊,忙道:“娘,您不用管我,只要对您好,对弟弟好,您想怎样做都行!”
不过再一想,她这样说,不是在怂恿娘和爹合离吗?顿时红了脸,手足无措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咏洁笑着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娘知道,娘明白。只要袖袖明白娘的心意就好。”
顿了顿,轻声叮嘱她:“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担心。娘不会不要你和小磊的。”
盈袖握了握拳,“娘,您有要帮忙的,尽管说!”
自从沈咏洁跟她说了她这十年“生病”的真相,盈袖就知道爹不配跟娘这样的人在一起。 沈咏洁笑了笑,“你静静看戏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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