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老爷没想到显金会提这个要求,他知道这丫头不喜欢钱,但他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喜欢啥,便只能开口让她自己提。
他一早想好了,若这丫头漫天要价,他就是拼出所有积蓄,也不可要这丫头如愿,再不然就是负荆请罪嘛!老六为啥非得死?是因为暗通福荣记! 他不过是挪用公款,吃个利息,就又把钱还回去了,若真瞒不下了,就把霍氏他哥往台前一推,齐活儿! 他那老嫂子还真能对他喊打喊杀啊? 他陈五,可不是一个会被黄毛丫头裹挟的人! 可是… 等等? 这丫头要什么? 要宣城的一间铺子? “那泾县的铺子呢?”陈老五眯了眯眼。
显金坦率地笑,“自然交给二爷。既然这落户名是二爷的,我作为三爷的闺女,也没必要为二伯卖命了吧?”交给陈猜那个蠢货,不就相当于交给他!? 六丈宣——第一个闪在脑海中的好东西! 陈老五惊喜忍笑,“你这个想法倒也对…姑娘家嘛,最终也是嫁人,泾县地方小,圈子就这么大点,难找合适的;宣城人多地广,选择更大,老三把你当亲闺女养,自然会给你在宣城找一个好人家。”
显金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的烦死这些“老爹爹”了。 这些“老爹爹”的观念传承千年,永恒不变——但凡女人有点手段,耍的这些手段,都是为了结婚! 就算嘴巴上说要独立、不在乎婚姻,也必须口是心非——“你今天画了口红,说吧,你是想勾引谁呀?”
好像女人长脑花,都是为了嫁出去。 这些不同年龄段的“老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理解:女人拼事业,可能只是想给自己买盒漂亮的胭脂;女人擦胭脂,也可能只是为了今天气色好一些! 跟男人、跟婚姻,真的,屁关系都没有! 显金侧脸翻个白眼,“是吗?”
陈五老爷笑眯眯地请显金向里走,请她走到暗处。 显金假装看不懂,脚下一动不动。 陈五老爷便故作怅然道,“说一千道一万,五爷爷懂你。无依无靠的孤女,不趁着孝期讨一讨老夫人欢心,赚点银子、捏点本钱,在陈家打出名堂,以后出嫁,陈家谁撑你?你那爹,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有心管你,也终究绕不开他老娘。”
显金再翻了个白眼,“您说得真对。”
陈五老爷笑了笑,没有注意到显金未跟随他的脚步往暗处走,只有他一人的脸被藏在了昏暗的黑夜中,“正如所说,我们两,没有必须解决不可的矛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咱们还可以合作。”
显金笑道,“真的吗?您详细说说。”
好了,对付“老爹爹”三板斧用完了——是吗?您真厉害!您详细说说。 然后花季少女就能把耳朵关上,得片刻清净了。 陈五老爷佝下头,“陈家如今精明的,只有老夫人,老二陈猜忠厚但驽钝,你爹陈敷不着调且万事不管,下一辈里二郎走的是仕途,三郎和四郎都顶不起来——咱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经营你的,我经营我的,陈家这么大块饼,咱们就是一人咬一口也吃得饱了,没必要撕破脸,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
说得很是语重心长。 要不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咱也好好听你说一说聊斋。 显金眨了眨眼,轻轻叹了口气,“是的呀。当初您特意绕路来找李师傅他们喝酒,还派出得力干将,来泾县做账房先生,也是您的一片苦心。”
先开战的,可不是她,呵呵。 陈五老爷默了默,将说教风收拾起来,话头一转,接回正题,“宣城三间铺子,你想要哪间?”
显金未有丝毫犹豫,“绩溪北巷的作坊。”
陈老五险些笑出声——陈家在宣城有三间铺子三间作坊不假,可铺子与铺子之间,也是有不同的,比如城东的桑皮纸作坊便是近年收益最好的、产纸也最好的,每个月的纯利几乎能突破一百两,伙计的做纸功夫几乎都师承陈家老太爷、也就是他爹,手上技术都没说的。 反观,绩溪北巷的作坊,也就是他们口中常说的“小三作坊”。 伙计有三个,做的是陈家最低等的生意——龙须草浆纸,几乎都流向了北部,学风不够昌盛的地方。 利润也次。 一个月三十四十两就不错了,比先头的泾县作坊稍稍好一些,并且,“小三作坊”现如今的掌柜胆子不大,做甚都求个稳,连带着下头的伙计懒且馋,终日得过且过,应付了事。 温水煮青蛙,那绩溪作坊就是温水,眼前的贺显金就是跳进去的青蛙。 他为啥放任绩溪作坊敷衍了事? 不为啥,因为那掌柜的,是他那嫂嫂、瞿老夫人唯一的娘家人,人明说是混点薪俸过日子,不图权不图钱,你又何必把人逼得这么死! 贺显金如今尚且有得挑,却挑了一处最差的! 陈五老爷掩饰住嘴边的笑意,故作为难,“绩溪作坊...掌事人是老夫人的娘家外甥,你去,恐怕...” 显金从善如流地做出第二选择,“那我选城东头的桑皮纸作坊吧。”
陈老五:? 那你还是去啃瞿氏的饼吧! 陈老五随即利索点头,话锋转得十分自然,“你既已想好,那五爷爷我是非常有诚意的,必定给你办妥,我是非常有诚意的,绩溪作坊的事在年后落定,适时,你将泾县作坊的财、物、人都交过来。”
财、物、人? 显金挑挑眉。 她最宝贵的,不是财、也不是物,而是人。 这群围绕在她身边的伙伴。 “人?”
显金笑了笑,“泾县作坊的人,不是与店子签的契书,是与三爷签的契约,去年十二月签的,如今正好到期。”
显金顿一顿,“您若有自信,可以找他们续签,但我劝您不用做无谓之事。我这群伙计,各有各的不好,最大的不好,就是实心眼。”
陈五老爷突然想起年前夜半,泾县那场一边呕吐一边狂奔的高歌。 额。 突然,好像也没这么迫切的欲望,需要这群...伙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