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比坏消息来得更快。
第二天吃过午饭,显金还没下席,就见董管事急急匆匆地从抄手游廊跑进来,面色倒是如常,脚下的步履明显比以往更紧促。 显金擦了擦嘴角,笑着问,“怎么了?”董管事看了眼呲着个大嘴剔牙的陈敷——这几个重磅可不能一股脑说给这位瘟神听,他听了,怕是要把祠堂掀翻! 便预备与显金耳语。 陈敷怒目高扬,“说什么悄悄话呢!”
显金对董管事笑了笑,“您且说吧。”
看了眼陈敷,“是五老爷的事?还是来人了?”
董管事不由大为惊诧,“你...你如何得知?”
显金笑道,“前天五老爷来,便知其来者不善——我在泾县一家独大,除了财权半数上移,几乎已经脱离宣城管控,五老爷手里掌着三间铺子,他不慌?”
显金再看了眼清冷喝粥的陈笺方,“就算他不慌,现如今咱们家的宝贝二郎没书念,还给自己惹一身麻烦,老夫人今天没亲自杀过来,尚且算她老人家涵养好了。”
陈敷“哧”地笑起来。 陈笺方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放下碗,“金姐儿...” 显金双手做投降,“好了好了,我说错我说错。”
转身问董管事,“究竟是何事?”
董管事清清喉咙,“...现老宅门口来了位姓陆的账房,自称是从宣城来的,怕咱们如今铺子多,生意铺得开,现有的人手不足,老夫人特意派过来的,还拿了一封老夫人的信。”
意料之中。 显金平静地点点头,“那就麻烦您把他带进来吧。”
陈笺方面无表情地轻抬眸。 董管事还没走,意味着还有事没说完。 显金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坏消息就是要一下子听完才舒爽。 “另,宣城还派了两架骡车,接二郎回去,说是为二郎请了位极好的老师。”
董管事索性一股脑闭着眼将坏事说完,“还有咱们乔姑娘的日用、月例也一并从宣城拿过来了,走陈家姑娘的账,一个月五两银子。”
说着又递了四张银票给陈敷,“宣城今年不回老家过年了,这是老夫人给您的过年费,指望您招待着店子的人好好乐一乐。”
陈敷接过银票,面色晦暗不明,隔了好一会儿方笑起来,“二百两?乐一乐?老董,过年你回宣城不?”
董管事喉咙发干,“自是回的,家中老妻、三子和幼孙还等着我回去贴春联。”
陈敷不自觉地将银票攥紧,轻轻点头,“是啊,过年,谁不回家?李三顺要回村里,郑家兄弟也要回老家,周二狗一早就请假说要回老家相看提亲...谁不回家过年?大家都要走——我拿着这二百两,和谁乐?”
说到最后,陈敷的话轻得快要掉入尘埃。 显金将陈敷手中的银票抽走,笑着再递给董管事,“等会,劳烦您拿这二百两去小曹村将明年的定给续了,正好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呢!”
显金又转头看向希望之星。 只见陈笺方面色发冷,整个人散发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凛冽气息。 “那个人,显金你自行处理。”
陈笺方轻声道,“至于那两架骡车...让他们打道回府,让车夫给祖母带句话,就说我的文章还劳烦崔县丞在改,若无意外,明年这篇文章将作为邸报,落我与崔县丞的姓名,呈送南直隶。”
意思是,论文还在写,搞不好能当一作发个顶刊,这个时候就不要转实验室,以免动摇军心咯。 显金垂眸笑了笑,再抬眸时,目光平静轻轻地同董管事点点头。 没一会儿,一个身形偏矮、面颊凹陷、驼背耸肩的中年人耸着肩进来,一手一个大包袱,看起来便是做足了留下来的准备,一见到安静坐在上首的陈敷,便将包袱一甩,跟着就迎上去,“三郎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是你五奶隔房三婶家的小幺舅,论亲缘关系,你也得叫我一声舅舅啊!”
舅...舅很离谱啊! 陈敷躲都躲不开:哪里来的乡巴佬!把他粉蓝色褂子都摸脏了! 陈敷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再一脸求救地望向显金。 显金笑着招呼,“您先从三爷身上下来成不?”
语气平缓,“咱们‘陈记’店子里,做生意时,便只认职务关系,不认亲缘关系,您看,便是我,素日唤三爷不也没唤作爹爹吗?”
凹陷中年人回过头,看清是显金后,“啧”了一声,语声尖利,“你倒是想叫爹,你是吗!?你配吗?你能吗?!谁知道你是哪来的野种?”
陈笺方后槽牙咬紧,正欲开口,却听陈敷顶着一张气得涨红的脸,“你可闭嘴吧你!她若是承认叫我爹,我立马去崇庆寺烧头香啊!哪儿来的舅舅!给老子滚下来!别往老子身上扑!”
陈敷像掸耗子似的,将这凹陷中年人往下扫。 显金不曾动怒。 过了一年了,她成熟了,不像那时候,还得用暴力解决问题。 现在解决问题,她一般用权力。 “扣一两银子。”
显金笑眯眯地指了指这凹陷中年人,“您是主家派来做账房的,我是泾县的话事人,您才来言语就不敬,按照咱们店子的规矩,说一句脏话,扣一两银子。”
“嘿!你个贱妇养的!”
凹陷中年人指着显金。
显金平静地伸出两只指头,“二两。”“你他妈敢!我可是你五爷爷的舅舅!”
“三两。”
显金笑着摇摇头,“您还说吗?要不您跟我这儿办个年费,咱一年打白工,您做事,我不给月俸——您想什么时候骂人,您就什么时候骂人您就什么时候骂人,您骂人骂累了,我还给您端茶倒水,帮您润嗓子。”
凹陷中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显金。 这...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他不是钦差大臣来的吗! 怎么骂个人,还要扣钱啊! 凹陷中年人四下打望,见那便宜外甥正珍惜地摩梭布料,那面容端方的小子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甚至带他进来的那老头儿管事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更别说这死丫头身后站着的胖丫鬟,胖丫鬟身边立着的高颧骨婆子,这两女的眼神毒得像把剑似的! “我...我现下便与五老爷修书一封!”
凹陷中年人梗着脖子闹。
显金仍旧笑眯眯,“您写,只要您送得出去,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