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花花嘟嘟嘟嘴,眼睛往下一耷,埋下头,肩头一抽一搭的,像是在哭。
显金爽是爽了,爽了之后,看着小胖姑娘撇嘴预备大哭,心头一惊,在心里扇了自己八十个耳光,带着悔之晚矣的心情,开启了漫长又深远的哄花之旅。 又是夸“许久不见,宝珠愈发精神挺拔了”,又是许诺“明日我还来茅草书屋,若是小珠儿有空,我们一起吃晌午”,再看小胖姑娘仍旧是愁容难消,深恨自己这张惹祸的嘴,沉吟半晌,方试探性道,“要不今儿,你陪我...” “好好好!”乔宝珠小朋友一抬头,连声应好。
眼睛里哪有一点泪光... 显金:“....” 你都还不知道去干啥呢! 小心被拖着上秤卖掉! 既是要带乔宝珠,那去医馆,明显不是适宜带崽出行的好项目。 显金在心里对陈敷道了声‘不是’,左右痛风死不了、也轻易治不好,就再让他疼几天,当是为岁月静好、胡吃海塞买单吧。 遂决定带着小胖姑娘去视察最新并购的宋记。 宋记左邻右舍皆开门大吉,唯宋记一家关门闭户,显金拿出长柄铜钥匙把店门打开,进来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霉味。 显金不由蹙眉。 卖纸的商家,店里有霉味? 原因基本为二,一则店内潮湿,偷懒未做日常除湿处理——卖纸的、卖干货的、卖茶叶、做纺织的...这些金贵物件怕水怕潮,每日需拿镂空的铁筒,装上烧得红火的碳在店子里作干燥处理,让热气把水汽和潮意全都烧干净。 这举措不复杂,日日坚持却很繁琐,且入了六月,天气热起来,人守着一筒燃烧的碳确实也难受,有些偷懒的伙计便略下不做。 不做的结果,就是货品受潮,要么变质,要么卖不出去。 二则,是清洁没做好,有东西发了霉。 无论是哪种,在纸行,都不应当。 应是那老管事被气得瘫床后,宋白喜得过且过,这才把这店子经营成这样。 基于此,显金压根不想看宋记的账本了。 想也知道,必是比下水道搅成一团的头发还乱。 显金轻车熟路地在柜台下摸来摸去,摸到一叠黏在一起的纸,纸上黏糊糊的,像是黏痰,都发黄了。 乔宝珠挨着显金,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言,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快要吐了。 显金让锁儿带她出去吃饼子。 乔宝珠一愣,随后紧紧箍住显金胳膊肘,“你休想!”显金:“...” 她倒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吸引力比饼子还大。 显金面无表情地接过锁儿递过来的绢帕,擦干净手后,把绢帕套在手上,翻了抽屉又翻了柜子,什么也没找到。 便一边站在原地思索,一边四下环视。 因是陈记所在的水西大街位置更好,更加当道。 两家每月的租金差不多,宋记却比陈记店铺面积更大一些。 店子一排窗棂,里面错落有致地摆着几个斗柜和竹编的矮屉,角落立着一个高耸耸的几架,架子上摆了盆蔫不秋儿的云竹。 显金转头看了斗柜的锁头和里间上锁的门,心头有了计较。 显金利落地踩在凳子上,垫脚单手将那盆云竹底座掀开,眼神朝上看,另一只手在花盆底座慢慢摸索,没一会儿,果然在最里面摸到了一串冰凉凉的钥匙。 显金跳下凳子,行云流水地去开几只斗柜的锁。 乔宝珠赞叹地“哇”一声,“你怎么知道钥匙在那儿啊?”
显金专注开锁,道,“那少东家腰上没挂钥,他那副德行,定是嫌重又有声响,必定图方便,把钥匙放在店里了。”
店子的钥匙要随身带,这是生意人的规矩。 前世她爹的腰上,除了logo巨大的皮带和一圈啤酒肚,就是一大串门市的钥匙。 叮叮咚咚的招摇过市,彰显他暴发户高级的身份。 照他的话说,“喝麻了,人丢得,这钥匙也丢不得。”
陈记的店铺钥匙,分别交由董管事与李三顺统管,店子里的董管事负责,作坊里的李三顺负责,库房的需二人与显金同时在场才能开启,每一把钥匙都没有备份——若出问题,方便追责。 故而当这宋白喜一露面,一副读书人打扮,长衫束发,腰间除了一枚装相的玉佩便无他物,显金就知这厮必定是图方便,将钥匙藏在店子里了。 不认真不专业的人,做什么都完蛋。 显金依次打开,锁儿将斗柜里的纸搬出。 显金扫视一圈,尽是些大路货。 高师傅倒没说错,宋记四五年都求稳,什么好卖卖什么,什么不容易翻车做什么,忙忙碌碌却平平庸庸,唯一出彩的点,就是前几月抄陈记的描红本——一卖火,宋白喜和老管事便叫几个师傅日夜不停地做珊瑚桃笺,企图干一票大的。 若真是珊瑚桃笺,倒也不算走空。 显金低头挑了把把柄最亮的钥匙,推开里间的二门,往店子后院的库房去。 库房门,“嘎吱”一开。 被油纸布封闭的灯,“噗噗”一亮。 显金愣在当场。 锁儿抽抽嘴角。 乔宝珠倒吸一口凉气,“怎这么多的厕纸?”
显金轻轻动了动喉头。 高师傅是说了,宋白喜和那老管事将珊瑚桃笺裁剪成了适宜制作描红本的大小。 高师傅被排挤在宋记的权力中心之外,说得个囫囵迷瞪。 显金记着,有心理准备。 可。 她没想到,那两卧龙凤雏,动作竟然这么麻溜! 把所有纸张全都裁剪成了描红本的大小! 不不不! 甚至他们为了节约成本,把尺寸裁剪得比现有描红本更小更窄! 这能干啥?! 做千纸鹤? 折星星? 还是叫她发明创造,做个便利贴? 这对难主难仆,犯蠢时,行动力倒是很惊人嘛! 甚至还带了点令必行、禁必止的纪律意识嘛! 显金艰难地吞口口水,恨不得再给自己八十个嘴巴子——当初她那一千两给得太痛快了!这幅狗样子,至少还能杀二百两下来啊! 显金悔不当初。 锁儿眨了眨眼,把油灯移到别处——少看点,闹心的程度就少点。 不移不知道,一移吓一跳。 宋记的库房,除了这几十摞厕纸,便零零散散星星点点放了七八刀纸。 并购,总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想一想,那些打了水漂的天使投资... 想一想,那些跑路的开发商... 想一想,那些高点站岗买房的韭菜... 显金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只有不会卖的人... 显金与锁儿立在门口,久久无法释怀。 反倒是乔宝珠小朋友,接过锁儿手中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捂住鼻子往里走,低头拿了几张裁剪得比书页稍小一些的珊瑚桃笺,拿着油灯凑近看了看,仰头冲显金笑着摇了摇手上的纸, “这纸真好看!粉粉的,还亮闪闪的呢!”
粉色是因为加了红兰花叶的汁水,闪闪的是因为加了云母磨成的粉。 显金正欲开口答话,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好看? 女孩子当然都觉得珊瑚桃笺好看。 一则颜色漂亮,粉嫩嫩的; 二则光泽漂亮,Bling bling。 虽然显金自己喜欢性冷淡屎壳郎色,却也能理解当代少女看到可爱星黛露的疯狂。 等等! 显金眯着眼,陡然一震。 如果... 如果把受众定位为女孩子... 藏在深闺的女子、刚刚定亲的姑娘、初为人妇的奶奶... 她们心思细腻、情感充沛,藏着一腔不可对人言的丰盈的情绪。 她们或许,会买一本,做工精细,偶尔有一页或画着精致花鸟、或写着一两句“心灵鸡汤”、或描了一句清冷诗词的手账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