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郭松开门把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然而,想象中一头撞进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的事情并未发生,他的身体被另一种同样坚硬的物体承住了。 昏乱的神智在这一刻变得清晰,程北郭意识到他摔倒触地的过程似乎来得有些短,而脸颊边传来的温润、鼻息间飘来的略有些老油味儿的气息,亦令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本能地伸手摸了一把。 木质的……桌子?会议桌? 他飞快做出判断并睁开眼,旋即发现猜测无误,此时的他正以俯卧的姿态半趴在会议桌上。 稳稳地。 桌子与门板形成的直角恰好卡在他的腰胯处,面经过精确计算的角度、距离以及力道,使得这张桌子既可将他的身体卡牢不致继续往下滑,又避免了伤及男人最不能受伤的某个部位的严重性。 但,以修真者的肉身强度,这种体贴真的毫无必要,好吧? “谢了。”
程北郭有气无力地抬起头,虚着眼睛看向正往回收脚的某位宗政家长子,尽量让语气显得真挚: “其实你大可以踢把椅子过来的。”
会议室的座椅都是真皮的,软硬适中,至少比硬梆梆的桌子体感要好。 更何况,宗政家的肌肉猛男个个身手敏捷、力大无穷,别说踢一把椅子过来了,就算让宗政东一秒钟内踢个十来把椅子现组个“椅床”,那也不在话下。 宗政东两手负后、站姿笔直,说话声亦有着钢铁般的硬度:“抱歉。”
事急从权,更何况这张会议桌也是某个家族的老物件儿,附着了超强度的硬化法术,用在此时正合适。 反正他是觉着再没比这更好的载体了。 程北郭翻了翻眼睛。 纵使他坚信宗政家所有人的脑袋里都长满了肌肉,但有些时候、有些人——比如此时的某人——却又会让程北郭觉着,在那些丑陋粗壮的肌群中,或许偶尔也会如漏网之鱼般地冒出那么一丁点的脑花儿。 扶着桌子慢慢站直了身体,程北郭暗自平息着体内紊乱的灵力,打定主意“多看你一眼就算我输”。 宗政东却在看着他,神情极为冷肃。 程北郭的脸色前所未见地难看,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子行将就木之感,尤其是那双眼睛。 通常情况下,施展时间回溯术之后,程氏族人的眼瞳会变成一种很剔透的琉璃灰。 而此时,程北郭的眼珠子却呈现出灰质的白,像是刷了一层薄腻子的墙体,俗称死鱼眼。 而更令宗政东在意的,则是对方身上残留着的那一丝令人战栗的、威严且诡谲的气息。 那是与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对抗后的残存。这还是因为那个存在并无恶意,仅仅只是不经意地投去了一个注视而已,否则,程北郭可能已经直接化灰了。 如今,那道气息的主人自是早已不再关注此处,然而,这一点残余的“意”,亦强大到了令人恐惧。 便如此刻,当宗政东直视着程北郭的眼睛时,竟不由自主地双腿发软,甚至连唤出本命兽的意念都无法生出,只想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这便是神的力量么? 宗政东的额角迸出了青筋。 “对,她……它就是这么强。”
程北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语罢便低声咳嗽了起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时空术力的特殊性,他也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会议室静得压抑,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良久后,那位宗政家的族老方才叹了一声,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旋即微阖双目,两手结起了一套极为繁复的法印。 渐渐地,他的掌中幻化出一张青色符箓,纸张表面散发出晶莹润泽的微光,辉映着符文玄奥的笔划。 青纸上书写的是如今已然失传的上古玄文,虽然并无法辨识,可是,那悠远苍茫的气息却依旧纯净而又亲切。 青符在半空中缓缓旋转着,散溢的玄光似若幻影,不知哪里飘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如赞颂、如歌咏,带着虔诚与祝祷,带着我们的祖先对上苍的祈愿: 祈愿四季和顺、祈愿食物丰足、祈愿族人安康…… 漫长的五千年文明史,最终铸就了华夏一族,而这文明与历史,便是我们的神与信仰。 在这个瞬间,宗政东与程北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像这样的古神符再多一些,局面应该会大不相同的。 可惜,这样的符箓,举世仅此一张。 青濛濛的光犹如水波,溢满了整个会议室,空气中蕴着一丝草木的清新,而那位宗政族老此时亦是形貌大变。 “木前辈好。”
宗政东与程北郭齐声致意。 原来,那位宗政家的族老竟是木轻云所化,而她的幻形术在上古神符的加持下,竟无一人察觉。 木轻云颔首回礼,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张青符。 符箓散发的光晕并无异样,但其中所蕴含的古老神意,却已经比上一次更稀薄了。 她的面上涌起些许忧色,蹙眉轻声地道:“开会吧,咱们没多少时间了。”
………………………… 跨进天元集团总裁办公室的大门时,金易得的脚步忽地一停。 他的秘书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快步上前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有个重要的临时电话会议,下午日程全部取消,所有访客一律不见。”
金易得一面说话,一面推门走进办公室,反手便将门关上了。 “好的,总裁。”
滑下指纹锁时,门外传来了秘书恭敬的回答。 金易得将门锁好,顾不上坐,就这样站在门边打开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 文件的封皮上是一行黑体字:《天元集团安保工作日志》 他快速翻开日志,找到了被折起的那一页: “某年月日时分,B座2号梯下行过程中监控失灵,时长约二十秒,已修复; 某年月日时分,负五层地下车库5A1-5A9监控失灵,时长约一分半钟,已修复。”
看着那简短到堪称敷衍的记录,金易得的神情却显得极是郑重。 “嗡嗡——”罗祖盘不知何时飞了过来,向他身上轻轻撞了一下,仿佛在问他“事情怎样了”。 “与我等想的一样。”
金易得沉声道。 语罢,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 落地窗外,雪已经下得大了,风吹散了雪花,为楼宇和街衢覆上了素白的纱衣,圣洁、纯净,恍若传说中的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