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闭上眼,任由思绪漫无边际地飘飞,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然置身于热闹喧嚣的片场,灯光师傅打开照明灯,雪亮的光铺散开来,散发出灼人的热度。 好烫…… 她动了动手指,蓦觉不对。 怎么会这样烫? 且这烫的位置也不对,不是脸或身上,而是……衣袖? 苏音猛然间回神,旋即便发现,那滚烫的感觉果然来自于左手衣袖,袖缘的热度十分惊人,像是里面揣了个千度高温小钢炉。 她大吃一惊,浑身灵力登时暴涨,人亦翻身坐起,探手入袖。 触及指尖的,是薄薄的一纸信封。 只是,这信封的纸质有若烙铁,触手火烫,若非苏音如今已修得一身玉骨冰肌,这一摸之下手就得废了。 而即便如此,苏音也仍旧觉着那信土豪烫得她手指生疼,有些受不住。 是天心道人的那封信。 苏音挑了挑眉,袖笼中食指一屈,弹出了信笺。 那信笺似是早已迫不急待,甫一离袖,竟自凭空飞起,旋即信封脱落,折起的纸笺亦随之打开,虚空中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拎起信纸上端,轻轻一抖。 “哗啦”一声,信笺正面朝向苏音展开,纸页还轻轻晃了晃,在似邀她一阅。 苏音凝神看去,便见纸上烟云弥漫,浅淡的墨香随风飘散,之前被收进信里的那幅海上红日图,便乘着这烟云与墨香,缓缓离开纸页,那束画的墨结灵巧地一散,画卷便此徐徐舒展。 一瞬间,苏音仿佛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眼前一轮红日跃出东方,万丈霞光投射于碧蓝的海面,洒下点点波光。 遥远的海平面上,一座透明的山峰挺立如剑,峰刃直指苍天。 正是玉笔峰。 不过,此时的玉笔峰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苏音摸着下巴端详着这座神秘的透明山峰,很快便看出,那山峰的中段影影绰绰地,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整座山峰因之而呈现出上、下两端透明,中间部分却有些模糊的形态。 “我记得上回这山上可是啥都没有的啊……” 苏音呢喃着自语道,身子往前凑了凑,试图看得更清楚些,鼻尖儿几乎挨上了纸面。 也就在这个当儿,画卷上倏然浮起一层雾气。 苏音一惊,忙向后退。 雪白的雾华好似自山谷深处涌上,又仿佛是海水蒸腾而生,不知从何处来,去处却是鲜明。 不消片时,雪雾便覆住了小半座山峰,玉笔峰也因此变成了三部分。 两端透明如昔,中间却是一片雪白,泾渭分明。 苏音眨了眨眼。 两点星雾飞入眸中,开启了灵视。 那雾气好似觉出了她的好奇,重重叠叠、舒舒卷卷,将那半山腰挡得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窥探的视线。 这还不让看了? 你一幅画咋的还害羞? 苏音伸手拍向画卷,可手却穿画而过,只摸到了满把冷风。 就真看不见也摸不着呗。 苏音抱着胳膊,表情怪异。 这都不让看了,那你自动自觉地跳出来又是几个意思?消遣本座来了? 以及,这雪白的雾气是什么品种的?如何连本座的灵视亦无法看透? 苏音心里转着念头,正想着要不要把木琴召唤出来弹奏一番,眼角一瞥,蓦地心头动了动。 信……好像变了。 此念一生,苏音几乎是本能地往旁一伸手,便拽过了悬立在侧看戏(?)的那张信纸。 信纸很空,只有几行墨字,皆是苏音此前能够读懂的那些,除此之外,再无别言。 呃……朱朱的阿公呢? 我那么大一个八脚花衣服老蜘蛛精去哪儿了? 在苏音的印象中,这信上分明应该有一幅拙劣的非人物自问自答画肖像来着,可此时,肖像画已不见了踪影。 在原先留画的位置,是一个极为模糊的印迹,淡淡地一团,像是墨汁被稀释了无数倍随意泼上去的,若不仔细看,连那八只脚的形状都看不出来。 朱朱的阿公在哪里? 苏音眉心微蹙,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她慢慢将视线重又转回到海上红日图,灵瞳如水,笔直凝向那玉笔峰上浓郁的雪雾。 朱朱的阿公……该不会就在玉笔峰上吧?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首先便是天心道人这幅画给出的暗示。 朱朱的阿公这厢消失不见,那厢玉笔峰上就多了一层雾,且这雾气还是雪白雪白的,与雪蛛一族的属性十分吻和。 再者,若仔细回思朱朱关于阿公失踪的叙述,便不难发现,朱朱的阿公并不一定是被人捉下了山。 在朱朱此前的讲述中,只说她的阿公“被妖怪抓走了”,却并不曾明言他老人家真正的去向,朱朱的阿公也从没说过“我被抓去山下了”这样的话。 若该推断成立,则朱朱这趟下山寻亲,那完全就是闹了个大乌龙啊。 苏音不禁笑了起来。 这孩子真是傻不楞登的,啥都没确认就跑了出来,以后干脆改名儿叫“乌乌”得了,小乌龙一个么。 这样想着,苏音颊边的笑意却一点点地淡了下去。 这当真是一个可笑的、孩子气的误会么? 苏音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大风城。 厚厚的铅云压在破败的城池上方,识海中,角弦间或一响,弦音寒凉,若寂夜里的更鼓。 这世上最大的误会,便是误以为那是个误会,比如,朱朱下山寻亲。 小蜘蛛精的确是乌龙了,然而,若说此事纯属误会,却是未必。 试想,若朱朱不曾下山,则她也不会辗转落进无尘子之手、进而被带进小方县,也就无从识得苏音,更遑论苏音在她的帮助下破去小方县的妖阵、诛杀无尘子并在这个过整中结识宋捷,并帮着宋家解决了宋宝儿的怪病。 那宋宝儿最终引出的,可是天心道人。 而若依此往前回溯,则这一切的源头,恰好便是小糊涂精朱朱下山,寻找失踪的阿公。 所有的巧合,皆非巧合,而是某种既定的、很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精确推算完成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