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刚才哪儿打雷啊?怪吓人的。”
“春雷春雨,这可都是好的,今年田里庄稼收成准定错不了。”
“娘,外面打雷,孩儿怕!孩儿要吃甜串子!”
“吃,吃,吃,镇日里只知道吃!外头打雷与你肚肠何干?”
惊鹤城中,处处皆是这样的议论,却并无一人觉出此中异常,更无人想着去查看一番。 不过是一记春雷罢了。 南郡本就多雨,其中又以春夏两季尤甚,如今正值暮春,还下着雨,打个雷委实不算什么,百姓们见得多了,自不会当回事。 沙井坊亦如是。 不过,这里比旁处更显得安静些,虽已时近黄昏,家家户户却也没几个点灯的,亦无呼儿唤女之声,便连那犬吠声亦细不可闻,纵目看去,唯烟雨凄迷,说不尽地寥落。 这里是惊鹤城的杂坊,三教九流聚集、城狐社鼠乱窜,屋舍多是茅草搭就,砖房也有,却也泰半坍塌颓倒,唯到了坊市的中心,才有些卖米面粮油的铺子,建筑也略齐整些,行人却还是不太多。 坊门上方,硕大的牌匾在薄暮中歪倒在一旁,每有风过,那匾额便有些不堪重负,偶尔晃动一两下,发出令人齿酸的“吱哑”声。 此处是各色人等混居之所,远远及不上那南坊北市繁华,市面冷清,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苏音足踏灵云,悬立于坊市上空,神情一派冷凝。 她看到了另一座坊市。 荒芜、凄清、冷寂,长草在风雨中如群蛇乱舞,空气里充斥着阴气与霉味。 相较于常人眼中乱糟糟的沙井坊,苏音灵视中的坊市,似乎已经荒废许多年了,几乎看不到人类生活的痕迹。 然而,这里偏偏有人。 在丛生的荒草中、在泥泞的雨地里,有许多人阖目而卧,神态安详,如若躺在家中温软的床榻上。 苏音铺开神念,整个坊市尽入其中。 而越是细加感知,她的面色便越是冷肃。 沙井坊半数民户,皆在此境。 或者不如说,有一半儿的坊市居民,“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沙井坊。 以一种诡异的方式。 从他们微弱的生命气息中,苏音感知到了他们同样衰落的神魂。 那一具具日渐羸弱的肉身,已然束缚不住体内魂魄,一些魂魄脱出体外,在野草与荒地中游走,漫无目的,不知归途。 苏音抬手捏碎了一张灵符。 星雾乍涌,托起重重青金交织的灵气,在她的脚下团聚成云。 她向前踏出了一步。 刹那间,灵雾翻卷如浪,浪花上现出一朵朵碗口大的青莲,莲蕊金光摇曳,盛放于她的足下。 足踏青莲、凌空徐步,苏音缓缓落在了坊市的门楣上。 漫天烟雨中,一道青影孤立于高处,风袖飘摆,泠然且自在。 此乃苏音独创的“腾云术”,可助她进行短距离飞行,以及避免倒栽葱式高空坠落社死事件的发生。 毕竟,走楼梯更安全,升降机那可是会出事故的。 苏音收起符箓,环视四周。 许是离得近了的缘故,此时的她终是看清,在这些沉睡之人的身上,笼罩着一团灰蒙蒙的东西。 初时,苏音以为那是类似于雾状的能量,然而很快地,她便听见了一阵细小的、如人低语的“嗡嗡”声。 虫?! 苏音极目细看。 的确是虫。 只有蚂蚁的十分之一大小、甚至比那更小些的灰色的飞虫,身萦光晕,绕飞于睡梦中人类的周身。 若非它们鼓动翅膀时发出的声音,苏音真会以为那就是一团移动的雾。 虽已经历过无数诡事,这突然出现的虫雾,还是令苏音汗毛倒竖,冷汗也瞬间渗透了后心。 这些虫并不恶心。 正相反,它们看上去很温和,莹润的微光似乎也很友好,感应到苏音的注视后,几只飞虫凑过来,一头撞上苏音周身的灵力罩,瞬间化为轻烟。 一丝浅淡的甜味,在冷风中慢慢散开。 那是虫尸的味道。 苏音挥出一丝青灵,拂散尸香,细细打量着这些怪异的虫子。 她发现飞虫的运动轨迹并不一致,而是分为了三种:顺时针、逆时针、交错盘旋。 与之相应地,则是那虫雾泛起的光晕亮度,顺时针最亮、盘旋交错居中、逆时针则最为黯淡。 此外,苏音还注意到人们呼吸的频率,似乎也与这光晕亮度有关,明亮的雾晕之下,人的呼吸缓慢且深长,反之则稍显急促。 他们在……做梦? 苏音猜测道,旋即便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美梦为顺、虫雾明亮欢快;噩梦为逆,虫雾黯淡幽沉;大多数人的梦则似乎都很普通,其光晕便也处在中等亮度,情绪也是寻常。 苏音的眉头蹙得极紧。 最近遇到的诡事,好像皆与梦有关,从捕梦网开始的一系列的事件尽皆表明,梦——这个人类意识的共有物——对现世的影响,已然日渐显现。 而其实,就连苏音此时所在的异世桃源,也不过一梦尔。 若再往深里想,则此梦对苏音的影响、对现实世界的映射,才是所有诡事中最为诡异的。 幸运的是,至少从目前看来,这些影响以及映射皆是正面的,甚至可以说,这梦境是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帮助苏音,帮助现代世界的蓝星。 苏音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住了。 不过,此刻的她也无暇多想,毕竟沙井坊情况未明,专心对付眼前诡物才是首要任务。 强按下诸般杂念,苏音收敛心神,反手解琴在手,屈指扣击琴板。 “夺、夺、夺”,声若谯鼓,气浪如虹,扫去如晦风雨,而后,一柄巨大的青刃,出现在了苏音的身侧。 青锋隐隐,似号令千军万马,空气中亦仿佛有征尘腾起,雄浑的杀意瞬间便将苏音周身近百米阴气灼净,满地草木亦一改蛇形之态,根根挺立、叶叶如坚,似披甲执戈的勇士,锋矛所向,直指虫雾。 蓦地,虚空中传来了一声长叹。 随着此声,一道无形的波动自坊市边缘向中心涌去,渐渐地,那犹如海水退潮的波动中,现出了一道身影: 青袍白袜、高冠束髻,面容端方,眉眼间英气烈烈,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苏音目注此人,忽尔一笑: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