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钟不甘地颤抖着,隐约中似能听到钟灵小小的哭声,可钟体却还是在这男子的意志下越变越小,最后缩成了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金铃铛,才被那男子一手握住。 男子轻声地咳嗽着,从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串,将晶莹的琉璃铃铛挂在上面,放在耳边摇了摇。 铃铛与旁边几样器物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一道道灿烂至极的宝光在钥匙串上亮起,方圆百米明洁如雪,好似这里升起了一轮明月。 若是钟离慧还醒着,定能认出这钥匙串上除她们家的大黄钟之外,还有虞氏、宿氏等几大家族世代供奉的灵器或法器,加起来总共五样。 唯独缺了程家的“时空之矩”。 不过,看起来这男子应该是不会去程家再行偷盗了,因为他用着很低的声音自语了一句:“总算是集齐了。”
他轻抚着这串钥匙串,目中有期盼,也有不安。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他单手掐了个法诀,一面珍而重之地将钥匙串收回到了衣袋里。 他的衣袋似乎也是一件法宝,那冲天的灵器宝光竟根本无法穿透,灵物的气息也被完全遮住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完成了一桩艰巨的任务,转过身,拖着疲惫的步伐,缓步走出了钟楼。 钟楼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没有了黄钟,没有了白石和院墙,连断壁残垣也没剩下,只有一地空阔凌乱的废墟。 男子走得很慢,且也不像来的时候那样一步跨出数十米远,而是如同凡人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出了这片被夷为平地的区域。 而每走出几步,他的身形便必定会闪烁一下,其频率呈现出越来越密的态势,且闪灭的时长也越发地长。 “得快点……咳咳……还给那两个小姑娘了。”
男子捂着嘴,掌心法诀绽放出淡淡的青光,滴血的唇角很快变得干净起来,前襟的血迹也无影无踪。 他口中的“两个小姑娘”,指的应该是此前被他变成怪物的那两位内门弟子。 他曾说过“借你的命一用”,如今想必是要去将命还给她们。 可是,在走到钟离慧的跟前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钟离慧仰躺在地上,皮肤干萎、体如朽木,看上去就像一具木乃伊,却又比那更为形容可怖。她的身上已经再也没有了生机,可她执琴的那只手,却笔直地朝向前方。 男子在她的身畔蹲了下来。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钟离慧穿着一身很华丽的礼服裙,上身是高领贴体的款式,领口有着很繁复的刺绣,裙幅自腰部开始以夸张的方式蓬松起来,铺散在地面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不知为什么,男子仿佛对那条裙子起了兴趣,竟仔细地端详了良久。 裙子上有着像是纱一样的面料缝制而成的红玫瑰,这艳丽的花朵与层层叠叠的黑纱裙摆交相映衬,花朵间还夹杂着他认不出料子来的一种花边,让人眼花缭乱,却也自有一种美丽。 男子于是记起,眼前这个钟离家的最强战力,其实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 他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旋即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确实很漂亮。 各种意义上的漂亮。 无论是那种坚定强悍的战斗方式,还是华丽万方的衣着打扮,抑或是假借聊天积蓄灵力的狡黠,都令人赏心悦目。 这么一想,男子便意识到,当钟离慧出现在钟楼门口的时候,似乎是化了妆的,并且那妆容还很精致,那犹如红玫瑰的唇彩现在想来都颇令人惊艳。 男子便微微蹙起了眉,唇边却又划过了一丝笑意。 女孩子们的东西他总是弄不太懂,不过他最近已经能够分辨出她们有没有化妆了——在更久之前,他连这都看不出来,让人嘲笑了好长时间。 当然,他可以肯定,钟离慧绝不是在发现外敌入侵后特意盛妆前来的。 在他出现之前,她就已经梳妆打扮了很久了——他可知道女孩子们打扮起来有多么麻烦——总之,她对镜梳妆,想必是要赴一个约,也可能是出席什么场合。 约莫是后者吧。 男子想道。 他知道钟离慧的职业是导演,而演艺圈的事通常都是光鲜亮丽的,也难怪她穿着这样漂亮的裙子——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现在她应该已经出了门,又或者在梳妆镜前继续左顾右盼,而现在…… 男子眼底涌动着些什么,一种怀念的、温情的气息,在他的身上弥散开来,他忽地叹了一声,抬手向虚空一划。 空间震荡起来,仿佛被剑气切开的水波,在那极小的一个切面里,能看见水波另一边翻卷着的黑雾、浓重的红云以及一些星点般怪异的、五颜六色的光。 男子紧紧地抿着嘴,一只手探进切面,一抓,再一收。 一团圣洁而又纯净的白光倏地出现在他的手中,撕裂的空间也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那团白光,眼底流露出激赏与赞叹之色,旋即曲指轻弹,白光立时分作三股,分别没入钟离慧的眉心、胸口与丹田。 钟离慧干萎的尸身竟如吹气般地饱满了起来: 光秃秃的头顶长出乌黑茂密的头发,脱落的牙齿也重新生满口腔,皮下的骨骼自枯槁而晶莹,血肉纷纷填充其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亦变得光滑水润。 “炼骨了么?果然是棵好苗子。”
男子感知着这些变化,口中喃喃自语。 几个呼吸后,钟离慧便从朽烂的木乃伊回复为正常的人类身躯,口鼻间竟也有了一点点微弱的气息。 她活了过来。 虽然气若游丝,但失去的生命力已然重归体内。 挥洒着白光的男子显得极其疲惫,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面颊与额角现出一根根难看的青黑色血管,身上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弱。 有那么一瞬,他整个人就像已经脱离现世,化为了一缕幽魂。 蹲在地上缓了足有一分钟,男子才挣扎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回到内院门口,解开了那两名女弟子身上的禁制,随后一脚踏出,消失在了虚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