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用灵力给妖物疗伤,于苏音而言还是第一次,那感觉怎么说呢…… 嗯,甚是玄幻。 她对妖物的生理结构完全一窍不通,然而,天元真灵却似乎天然便具备了查缺补漏之能,伤口罡气一散,血肉筋络便自行收束修复起来。 至今回想,苏音依旧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猜测,若那蛇妖所受的乃是纯粹的刀剑伤,则天元真灵能否起效,应该便很难讲了。 但事情巧就巧在,他是为罡气所伤,于是,苏音的灵力便成了对症的灵药,收效自是不凡。毕竟大家都是玄学类的,沟通不成问题,无非争个强弱罢了。 而胜出的天元真灵,显然是比罡气更高等级的存在。 苏音一时想得入了神,忽觉衣袖似是被人碰了碰。 她转首望去,便见蛇妖正一脸柔和地看着她,面上的银白色细麟在日头下闪着光。 “拜——” 他呲了呲呀,启唇吐出了一个单音。 苏音怔住了。 拜?什么拜?拜山神还是拜振华? 见她愣着不语,蛇妖便又冲她摇了摇手,重复地:“拜——” 苏音看了他一会儿,明白了。 这是在跟她说再见? 哦豁,还真是个很情绪化的妖精呢。 事实上,打从初遇至今,苏音压根儿就没搞懂过这家伙行事的逻辑和轨迹。 就很天马行空。 刚才治伤的时候,这蛇妖表现得那样地迫切,可现在伤一好,人家立刻就挥手作别了。 还别说,这么一来,倒还真有几分游戏红尘的味道。 比本宫可要洒脱得多了。 苏音原本还想着跟他聊两句来着,未曾想,人家比她行事利落,说拜拜就拜拜,反倒衬得她一身地小家子气。 “呃……那个,好我知道了。那你回去吧,啊哈哈,想不到你们这一族还挺时尚的。”
时髦值确实挺高的,都会说“拜拜”了,也不知是从哪儿学的? 苏音尬笑两声,随意揖个揖手,一转身,便将此事抛去了天外。 两界穿梭,际遇万千,她已经学会了诸事不萦于怀,因为总会有更离奇的事在前方等着她。 挥了挥衣袖,苏音挥去的,自然不会是诗中的云彩,而是挥去了此前布下的那层灵力护障。 一瞬间,林间星雾弥漫,宛若银河碎散,衣带翩飞的女子如逐星而来的仙女,清冷出尘,似是下一息便将乘月而去。 蛇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水蓝色的竖瞳里,再度氤氲起了一层水光。 苏音徐步行至树前,俯身单手抬棺,另一只手便去解大青驴的缰绳。 不想,她这厢手才伸出,眼前蓦有白影闪动,那蛇妖却是窜了过来,用力扯住她的衣袖,很焦急地道: “拜——” 苏音给闹糊涂了。 说了再见却又拉着不让走,几个意思啊? 见她眉心微蹙,那蛇妖越发急出一麟片的汗,用手指了指自己,吃力地道:“……白……” 旋即又指了指苏音,嘴巴张开老半天,方才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谁?”
苏音观其行、听其言,终是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哦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闹了半天,此白非彼拜,这家伙刚才实则一直是在自我介绍,而非与她告别,眼下却是在询问恩公姓名。 苏音总算把脉络给理清了。 她就说么,如此好心的妖精,怎么可能接受了帮助而不做表示? 误会,都是误会。 看着那双清澈的水蓝竖瞳,以及那张满是焦灼的脸,苏音竟莫名生出了一丝愧疚。 方才真是委屈这孩子了,都是本宫的错儿。 她松开手中缰绳,面朝着蛇妖,端端正正揖手一礼,庄容道: “抱歉,刚才忘了与你互通姓名了。我叫苏音,今日巧遇,实是幸会。”
语毕,又试探地问:“你说你叫白?可是白雪的那个白?”
蛇妖的竖瞳登时亮晶晶,呲牙、点头、晃角:“嗷。”
与其说这是一个表示肯定的单字,倒不如说,那其实是一声嚎叫,只是分贝小了许多。 还挺萌的。 苏音于是想起,这蛇妖第一次说话时,发音就很古怪,如今再细听,他的喉咙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导致他不怎么会说话。 甚而亦不懂得表达。 但他却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并能理解语中之意。 真是个奇怪的妖精。 苏音在情绪化这个标签之上,又为这只叫做白的蛇妖,添上了一句“语言与表达力、理解力成反比”的考语。 “那我以后便叫你阿白,可好?”
苏音柔声问道。 虽然有个现成的“小白”绰号可用,可她就是不忍心拿这个梗调侃他,总觉得这孩子可怜兮兮地,偏他自己还不自知。 见她言语含笑,阿白似是非常高兴,竖瞳都快弯成圆瞳了,脑袋上的鹿角一点一点地。 苏音伸出手,轻轻在他的角上拍了拍。 现在她越看这孩子便越觉丑萌丑萌地,很可爱。 阿白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伸手拉拉苏音的衣袖,转头指着西面,张开嘴努力了许久,方才蹦出了一个字: “家。”
苏音已然渐渐跟上了他的思路,便笑问:“你是说你的家就在那边?”
“嗷。”
小白眼瞳圆圆,扭头拽着苏音就往那个方向走,似是根本没考虑过她会拒绝,头上两只鹿角晃悠来、晃悠去,背影里透着股子雀跃。 苏音哪里还忍得心下说出个“不”字? 这分明就是个孤单了许久的小孩儿终于找到玩伴,开心得都快疯了的样子,你教她怎么拒绝嘛。 于是,苏音一手牵着小白,一手托着棺材,身后还跟着头倔驴子,一行人(妖、兽、尸)转出路口,径向西边行去。 约半个小时后,他们便来到了浮翠山北麓的山脚。 望着那漫山深深浅浅的绿,苏音不禁又想起了那两天一夜的糟心之旅,一时间满嘴发苦。 她后悔跟着小白过来了。 方才她一时心软,却是忘记了,蛇这种生物,天生就很喜欢潮湿阴寒,而这附近也唯有浮翠山符合他的习性。 难道说还要二度进山,享受那热带雨林一般令人窒息的环境? 苏音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脑海中已经呈现出诸如阴森恐怖的洞窟、滴水的钟乳石、长满青苔的石壁以及满地小动物白骨的画面了。 随后,她的右手便陡然一沉。 原本她单手举着也毫不费力的棺材,一瞬间竟变得极重。 苏音再也托不住它,手一滑,“砰!”
,棺材重重落地,可奇异的是,并未扬起地上的灰尘。 苏音垂下眼眸,脚下绿草如茵,徐徐铺向天际,远处青峰隐隐,流云舒卷,近处的短坡则如一道碧浪,星星点点的野花便是飞溅的浪花,路跃动着、盛开着,洒向极远的地方。 然而,此刻的苏音却来不及为这爽然的风景而赞叹。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脚下的棺材吸引了过去。 那只巨棺,竟开启了一道缝隙。 苏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棺材居然自己开了? 怎么可能? 她记得这棺材上有着很强的禁制,就连她的天元真灵也无法破解,更遑论普通的铁斧、砍刀和石头了。 别问苏音为什么知道的如此清楚,问就是本宫从来没想要强行开棺。 总之,这看似很重、提起来却几乎无甚分量的古怪棺木,魔物双强,就算一座山压下去,也压不坏它。 可此际,它却自己启开了一条缝,且这道缝隙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一种难以形容的绝强威压,自棺木中散发了出来。 苏音的瞳孔立时一缩。 那位大能?! 她曾在宋宝儿的身上,感知过与此相同的气息,虽然那过程极短,但那铺天盖地的强大气势,却深深的刻进苏音的脑海,难以磨灭。 “师……父……” 身旁响起一道哽咽的语声。 苏音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面容。 阿白……变样了。 他的脸上再没了细麟,亦不复蛇面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人类的脸。 苍白细腻的皮肤、挺秀的鼻梁、精致的嘴唇,水蓝竖瞳变成了澄净如海的海蓝色眼眸。 那是比阳光下的爱琴海还要纯净的颜色,蓝得让人心碎。 刹那间,苏音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这个精致绝美的人儿装进口袋里,带回家去、据为己有。 诚然,她确实是个颜控,她并不否认,但她却绝不承认自己现在是在发花痴。 开玩笑,她混的圈子美男成把抓好不好? 更可况,在穿越过来之前,她可是才见识过人类美男的极致——程北郭,以及仙灵类美男的极致——韶华。 有他俩打底,她这眼界如今可高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苏音此刻的心情,大约相当于二次元深度中毒者看见了绝版超豪华顶级大师遗作手办。 就很想抱回家一个人玩儿。 恍神了足有三秒钟,苏音方才醒过神来。 “师……父……” 剔透的眼泪滑过眼角,阿白的那双蓝眸,像是下着雨的海。 他看着棺盖已然完全启开的棺木,两只手来回在眼睛上抹着,眼泪却越来越汹涌。 他抬起头,泪汪汪的眼睛看向苏音,复又指着远处的那面矮坡,抽泣着道: “坟。”
苏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那矮坡之后,隐约露出了一角朱漆飞檐,很像是这个时空专门用来呈放墓碑的碑亭。 这才是谜题的答案么? 那位大能炼制时髓、救下宋宝儿,为的不过是请托她给苏音带一句话: “快去洪波江救我徒儿。”
阿白,便是他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