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阴鬼不过是最低等的鬼物罢了,并无灵智,只会依本能汲取阳气,苏音身有天元真灵,在TA们眼中就如一桌超级豪华版满汉全席,这些饿得两眼发红的鬼物,自是一脑袋就撞了上来。 后果么,当然就很严重。 苏音步履不乱,缓步踏过青石台矶、朱漆门槛,于院中的白石甬路上徐徐而行,右手则五指翻飞,状若穿花,揉、撞、扫、按、拂,时而“商羊鼓舞”、弦滚如切;时而“飞龙拿云”,抑擘相连,直引动得满院风起,天上流云竟似也被这弦音拂散。 一刹儿的工夫,苏音的意识变得飘忽起来。 这一刻,她的眼前似是幻化出了轩窗杏雨、花院青墙的景致。 “商羊鼓舞”、“飞龙拿云”,皆是琴技右手十势中的抚琴之法。 在之前那五百四十次的循环往复中,她别的没学会,琴技那可是得到了杏花庄掌柜首肯的,如今信手而奏,随步飞弦,而她的心神,却好似再度踏进了那个极为玄妙的、由声音组成的世界。 一如初入识海那一日,她在微雨轻风的琴筑中所感受到的那样。 只是,这一次,她好像能够“看”到这些声音。 院门前的那株梨花,正随着弦音摇曳晃动,满树新叶“沙沙”作响,那声音恬和而又奋扬,满树绿影,孕育着勃勃生机。 还有脚下白石,经了一日光照,石隙间“哑哑”有声,那是石块正在晚凉中缓缓闭合,那声音极淡的一片凝脂色,带着时光的温润与淡然; 而在这当中,偶有一两棵春草自石缝探出,那细碎的声音苏音无法形容,然而其间的欢喜雀跃,却如同一片细而明亮的翠羽,在那大片的凝脂中轻盈舞动。 再往远些,院墙外那一带清溪,溪水正自潺潺流淌,桥外花树随风、水底游鱼吐息,各有各的怡然、各有各的愉悦,五彩缤纷,难以尽述。 更远的那大片庭院,此时亦尽在苏音眼前,那园中有风拂过、有云掠过、有金红的夕阳扫过,万物众声交融,汇聚成了一道七彩的虹,与苏音指下的弦音,揉杂在了一处。 于是,互为酬唱、彼此应和,就仿佛她所弹奏的乐韵,构筑起了一方鲜艳绚丽的奇妙世界。 独属于她的世界。 苏音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一些,识海星雾飞腾奔涌,神魂间竟觉出了一种大自在。 而她指下的弦音亦就此变很明显越发洒脱。或如连珠缀玉,或如飞瀑倒悬,杀伐时坚厉如刀剑,唱和时则清越似风云。那一方自在小世界与她的心意完全相通,而她的心念,又好似勾连着外面更大的天地。 一时间,残阳如血的小院中,琴声如缕、杀意纵横,就连空气亦似被弦音切割,院中阴鬼一波波冲上来,又一波波化为黑烟散尽,竟无一鬼有一合之力,由得苏音抚琴而入,进得房中。 至此,一曲终是春天完,苏音怀抱旧琴,闲闲顾视。 屋子里很黑,既无烛火照明,也不见半点阳光。那院中犹自明亮的暮色,到得这里时,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遮住了,几扇窗户虽然开着,却是一片幽暗,阴冷潮湿的气息若有实质,笼罩在这间已然被打通了的大套间里。 九名病人便睡在屋中,各个闭目如死,呼吸十分微弱,东窗下的四人两大两小,想必便是宋捷长兄一家;而西窗下那五个,应该便是服侍宋小妹的丫鬟婆子了。 苏音定了定神,以神识轻扣素弦,抽取出两束星雾,聚于双目。 刹那间,她目中所见,再非寻常的家具床榻,而是被细分成各种颜色的线条、斑点与大片块状物的微观世界。 她终于开眼了。 若有外人在前,定会惊艳于苏音眸中那璀璨的光芒,那才是书里描写的“星眸璨然”,“目若寒星”。 然而,苏音此时却是完全没有啥美不美的心情的,她唯一的感觉就是——肉疼。 识海中的灵力已然消耗掉了三分之一,当然,被她斩杀的那数十阴鬼也被即时炼化,倒也将灵力的精纯度又提高了一些。 但总体来说,损失还是比较大的。 在苏音原本的计划里,她必须留下至少一半儿的灵力,去对付那只菜鸡。 说到底,人家究竟是不是真的菜,她也不能断言,万一人家就玩儿呢?万一人家就喜欢钝刀子割肉呢? 也正因此,苏音觉得,接下来她最好速战速决,务求一击必杀。 右手虚按着琴弦,苏音星眸流盼,仔细分辩着那些灰暗或明亮的光斑与条块,不多时,便锁定了一个方位。 前方十步远的房梁。 那上头,盘着一只长舌鬼。 这应该便是无尘子制造或引来的大BOSS极鬼物了。 此时,那只长舌鬼正直勾勾地盯着苏音,腐化的身体上挂着丝丝缕缕的絮状物,周身弥漫着湿重冰冷的雾气,那雾气并非寻常的黑色或红色,而是一种近乎与黑的沉绿色。 他目注苏音,慢慢张开了嘴。 一条条长舌自他的口中伸出,脓血与黑水滴滴嗒嗒往下淌着,他的嘴一直裂到耳朵根,而那些舌头还在一根又一根地往外挤着,湿冷的气息越发浓重。 苏音慢慢地低下了头。 很好,她的两只脚正踩在那根最长、最黑、血水最多的一截舌头之上,而这整个房间,亦被这些漆黑黏腻的舌头完全裹住了,浓郁阴沉的水腥气冲得人两眼发酸。 难怪不见阳光呢,这还真是物理与精神层面的双重“遮阳”。 苏音抬头打量着那只长舌鬼。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苏音并搞不清。她只知道,那句“多嘴多舌”还真不是白说的,往后再听到这四个字,她的脑海中出现的,一定就是这只鬼。 苏音一脸地淡定。 掉San值什么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见识过那只不可名状的异界诡物之后,她如今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强大了许多。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不觉得恶心,尤其想到自己的脚就踩在那滑腻腻、粘乎乎的舌头上,苏音就得恨不能当场蹦个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