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羽来的时候,酒坊使易青正在酿造间里督工。
“让账房带着账本过来。”在踏入房门时,南羽对身后幽兰吩咐道。 “是,郡主。”
随即,幽兰便向左边走廊走去。 进入房间后,南羽走到右边桌后坐下,面无表情的闭着眼睛懒懒散散地靠在靠背。 见南羽来了,酒坊小吏赶紧烧好茶水送来,还没走进来,在门口便被含梅拦住了。 “郡主有些累了,茶水给我便好。”
看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含梅,那小吏只觉不愧是郡主身边的人,郡主平日里待人温和,身边的人与她一样,无论是待人、说话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平易近人。 “好的,含梅姑娘,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
“好,有劳了。”
那小吏将手中茶水递给含梅后便退了下去。 含梅端着茶水走到南羽桌前,将茶水轻轻放在桌案上,蹲下身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南羽面前,便起身在南羽身后静静地站着。 没一会儿,幽兰便回来了。 “郡主,五位账房先生已在门外等候。”
幽兰走进来在桌案前站定,拱手一礼后禀报道。 “让他们进来。”
“是。”
五位账房先生抱着账本先后走了进来。 “郡主可是要查看这个月的账目?”
见南羽闭着眼睛,几人踌躇片刻,年纪最年长的许山开口问道。 闻言,南羽这才睁开眼睛,手肘搁在两边靠手上,双手交叉在前平静盯着他:“许先生,你在京酒坊做账房先生多少年了?”
“小的已有二十三年了。”
“哦。”
南羽轻轻点点头,随即又看向另一个人:“那你呢?危先生。”
“小的已来二十年了。”
名叫危情的账房先生回道。 “蒋先生呢?”
“小的来了十八年。”
名叫蒋福的账房先生回道。 “全先生和焦先生呢?”
“小的来了十一年。”
“小的来了快四年了。”
名叫全房和焦急的两位账房先生回道。 自南羽接手京酒坊后,从来没有细问过这些,如今突然将他们叫来细问几人心里都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有些在打鼓。 看着几人,南羽微微一笑:“来的时间都挺长啊!”
“是。”
几人连忙应道。 “想来其中银子的走向诸位都很清楚了,你们又在其中拿了多少?”
“小的没有,小的不敢。”
听到南羽的问话,几人立即埋头跪下,手中账本散落在一边。 “没有吗?”
“是没有还是不敢?”
看着跪在地上的五人,南羽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眼中带着丝丝冷意。 “没有,也不敢。”
几人立即应道。 “至和七年秋,从账房支出了一笔银子,记录的用处是购买酿酒所需的原料。但是我想问问,十一万七千两就买了几吨劣质的高粱吗?”
“至和九年冬,给京酒坊所有人员发放棉衣,共用去七万三千四百五十两。我想知道,你们买的什么棉衣那么贵?人人都是锦缎所制的吗?”
“至和十年夏,京酒坊房屋漏水,进行大规模修补与改造,前后五次一共用去九万五千七百七十两,你们这不是修补,是重建啊!”
随着南羽一条一条报出来的数据,几人身体不停颤抖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流淌着,他们的额头下的地板已经被汗水浸湿。 “还需要我一条一条念出来吗?”
南羽看着他们颤抖的身体问道。 “......” “......” 几人虽然害怕,但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钱......是去了诚亲王府、嘉郡王府、还是裴府、梅府、齐府?或者这些王公大臣府上都有?”
“哦对了,还不止这些,我说出来不过是因为他们是主要的几家而已。你要不要我再说详细点?”
“郡主,小的知罪,小的知罪,请郡主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次,小的再也不敢了。”
“请郡主饶了我们一命,求郡主饶命。”
“小的愿把贪墨的银两全部拿出来,请郡主饶小的一命。”
几人终于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连连向南羽求饶。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南羽冷冷一笑。 “你们贪墨的自然应该还回来,那原本便不属于你们。”
“是是是,小的还回来,小的全部还回来,只请郡主能饶小的一命。”
南羽闭了闭眼睛,随即看着几人道:“能不能饶过你们不在我,而在你们自己,若是检举有功,可以饶你们死罪。”
闻言,几人面色更加难看。 “我知道他们皆是位高权重之人,你们都惹不起,我也不是要你们去向朝廷检举。”
听南羽这么说,瞬间抬头看去,眼中露出一丝希望般看着她。 “你们手里有没有什么最直接的证据可以指控,比如账本、收据等物。”
“有、有,每一次的银子走向,酒坊使都让我们登记在册的,就是为了以防哪一天我们出什么意外。”
最年长的许山立即回道。
“在哪儿?”“就在账房的暗格中。”
“具体点。”
“在装账本的木柜下有一块石板,拿起来便是,全部都在里面。”
南羽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幽兰与身旁含梅,二人微微颔首,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全部交代出来后,几人却是浑身轻松的跪在地上,身体也不颤抖了。 没一会儿,两人各抱着一摞账本走来,轻轻将账本放在桌案上。 “郡主,按他们所说,都在这里了。”
放好后,含梅又退回到南羽身后。 “幽兰,去将易青叫来。”
“是,郡主。”
待幽兰走后,南羽拿起那些账本翻看起来。 全程神色平淡,不显一丝怒气,只是偶尔会深深呼吸一下或者闭闭眼。 见状,含梅贴心的蹲下身,给南羽倒了一杯茶。 “郡主,茶水温度刚刚好,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翻看着账册的南羽朝含梅伸出右手,手刚伸出去,一杯温茶便被放入手中。 一杯茶喝完,端着茶杯又伸了出去,含梅拿起茶壶给南羽又续了一杯。 “郡主,易酒坊使来了。”
“进来吧!”
将杯中茶喝完放在桌案上,南羽面无表情的看着走进来的易青。 大概在酿造酒的作坊待久了的缘故,他一走进来,南羽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易青见过郡主。”
走进来看见跪在地上的五人以及摆放在南羽桌案上的那些账册,易青便什么都明白了,却依旧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地向南羽行礼。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南羽看着一脸平静的易青问道。 “下官大概知道了。”
“哦?说说看,你有什么想说的?”
将账本合上放回桌上,南羽都有些好奇易青会如何为自己辩解。 易青一撩衣摆双膝跪地,低眸道:“下官没有什么想说的,一切都在这些账本中。”
南羽没想到易青会这么回答,一时之间竟有些愕然。 “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没有需要辩解的,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你倒是挺硬气啊!”
南羽冷哼一声,又问道:“那你这些年来拿了多少?”
易青回道:“一共两千一百三十一两。”
一个做了京酒坊酒坊使二十多年的人,说他只贪墨两千多量银子,说出去又有多少人信呢? “二十几年,两千一百三十一两?记得这么清楚?”
“是。下官从十三岁起便来了京酒坊,至今已有三十年。从酿造间一名打杂的小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除了对酒的酿造感兴趣外,其余的都不能使我动心。”
哪怕他跪在地上,腰背也挺得笔直,脸上不悲不喜,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地板。 易青话落,还不待南羽说话,跪在地上的五人开始便替他求情。 “郡主,酒坊使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都是王公贵族、朝廷重臣,我们小小京酒坊如何敢得罪?”
“请郡主明鉴,酒坊使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若不是他,这京酒坊早就被掏空了。”
“是啊郡主,请您饶了酒坊使吧!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京酒坊啊!若不是酒坊使让我等做这些账册,我们也是有理说不清啊郡主。”
“请郡主饶过酒坊使。”
“请郡主饶过酒坊使。”
几人一下一下的磕着头求着请,几下就磕红了额头。 见状,南羽扭头深呼吸了一下,随即看向几人道:“行了,别磕了。”
闻言,几人这才停止磕头,却依旧匍匐在地。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明白你们的难处。这样吧!你们把之前贪墨的银子还回来,我便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也可以继续留在京酒坊。”
“谢郡主,谢郡主。”
五人立即感激涕零的磕头致谢。 “但是...以后不能再干这些事了。所有找你们的官员,你们全部回绝,将我定下的规矩给他们说清楚,若是有不满意的,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南羽又看向易青:“酒坊使,你也一样,将所有银两归还,我不动你。以后你依旧是京酒坊的酒坊使,你喜欢专研酿酒,你就专注你所喜欢的东西,其余的推到我南羽身上便可。”
“易青谢过郡主。”
听了南羽的话,易青郑重的向她行了个大礼。 “行了,大家都起来吧!机会我只给你们一次,能不能把握全在你们自己。”
“我等明白。”
看了看他们,南羽又低眸看向桌面上的账册:“这些账册我让人带走了。”
几人担忧的神色落在南羽眼中,她明白他们在担忧什么,便安抚般笑了笑:“放心!不会牵扯到你们的,只要你们以后一心一意为了京酒坊、为了陛下,没人能动你们。”
“是。”
“收拾收拾、整理整理你们的衣服,该干嘛就干嘛去。”
“是,小的告退。”
几人站起身整理好衣服,躬身一礼后便退了出去,易青却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