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实脑子里的嗡鸣声忽然消失了,但同时消失的还有他的五感。
四肢、躯干……全都感受不到,他的大脑仿佛被剖出,投入一片黑暗之中。 但他残存的理智提醒他,这是那根禅杖的能力…… 这感觉让他想起了使用黄粱枕后进入的虚无梦境。 这个时候,应该想象下坠的感觉,下坠…… “砰!”他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剧痛将他从幻觉中唤醒,发现自己依然身处郁青街上。 好险!差点被不渡的禅杖吸了进去! 远处的不渡也倒退了几步,手中的禅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杖头的一个骷髅头应声碎裂。 好机会!余长仁果断出击,直扑不渡的面门! 不渡见状,眉头微皱,抬手将束缚着鬼新娘小林的红衣仕女图挡在身前。 几根红线自画中钻出,但它们纤细异常,显然束缚住小林已经消耗了太多红线。 而就是这几根红线也只碰到了余长仁的虚影,他身形一晃就将其躲过,一拳砸在不渡脸上! “禅杖!”
周实不顾剧烈的头痛,大声提醒道。 余长仁抬脚将落在一旁的禅杖向后踢去,让周实捡起。 不渡的面部在这一重击之下整个凹陷进去,血肉横飞。 但余长仁丝毫没有怠慢,他边奔边打,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不渡的要害上,让不渡双脚腾空,被余长仁绵绵不绝的拳劲打飞了出去。 不渡的躯体在他的拳头下逐渐变形,但他依然不肯住手。他知道这些妖人都有诡异的手段在身,搞不好被斩下头颅也不会死亡。 既然如此,那就打!鼓起十分劲力和十二分内力,将他打成肉泥,看他如何活命! 但是,余长仁眼睛一扫,却看见红衣仕女图依然被握在不渡的手上。 即便不渡的手臂已被折成数截,他依然死死地抓着这八象图残卷. “啪啪啪——”拳头的击打声已从沉闷变得清脆,因为不渡的身体已经变得如同一滩稀泥。 余长仁干脆站定脚步,对着地上的“稀泥”继续轰拳,在他力竭之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停手! 忽然,一道红光自他拳下射出。 “这是……” 他抬起拳头,看见碎骨之下,一棵血红色的人参代替了心脏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阵眩晕感袭来,这是余长仁十分熟悉的感觉——失血! 不好! 他赶紧跳开,仔细检查双手,却没有发现一道伤口。 可是,他分明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被抽走了不少,到底是从哪里…… “唔咕咕——” 不渡的尸体中传来一阵气泡破裂声,仿佛是他被打碎的肺中还有空气涌出喉头。 随后,那堆碎骨和肉块混合而成的秽物忽然聚集成团,那颗血红色的人参生出无数细根,将它们包裹在自身周围,逐渐形成人形。 不渡复活了。 “余大人,气出了吗?”
他挑衅似的问道,从地上捡起被鲜血和泥土污染的袈裟,随意地裹在身上,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余长仁目瞪口呆,这可比什么女鬼行尸要骇人多了! 周实担心余长仁吃亏,将禅杖扔进自己的房间后就跌跌撞撞地跟过来,正好看见不渡肉身重塑的过程。 不渡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周实,对他笑道:“周掌柜,认得这颗人参吗?”
怎么能不认得?藏在不渡身体中的人参,正是半年前周实在周家店后山铲除的血人参! 那是妖人在火家族住地偷偷培养,后来韦沅暴露后,移栽到江都附近的。 记得王壮那本《山经》上说,血人参以血肉为食,还会设下诱饵捕捉活物,其性极阴,即便断根后依然具有吸食血肉的能力…… 这家伙方才躲在我的房间里看阮魂雄和余长仁死斗,原来是为了取走它,然后缝入自己的身体当作保命符! 不渡抬头看了看天,道:“时间差不多了。周掌柜,我们有缘再会。”
他把袈裟一卷,跺跺脚,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地里。 “休走!”
余长仁快步跟上,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盗门的地遁,和当时毒师用的一样……周实这样想着,身体一斜,跪倒在地。 “喂,他去哪了?”余长仁大声问道。
“和同伴会合,去找那个能将厉鬼融入躯体的女人……”周实一句话只有三分气,“一旦让他将小林和红衣仕女图融合,这个殷红天地不知能扩散到什么程度……” 同时他还想到,既然那个女子没死,那张焕明恐怕凶多吉少。 随着不渡的离开,两人视野中的红色渐渐淡化,被黑暗吞没。 “见鬼,又要听不见了……”余长仁骂道,忽然反应过来,“嗯?怎么……” 就算殷红完全消失,他依然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周实心中一沉,这说明大阵的效力正在减弱,莫老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忙用望气之术向东方看去,只见深邃的黑暗中,青紫色的阴气冲天而起,阴魂浪潮很快就会脱离束缚! “呜……”他痛苦地捂住眼睛,魂魄受损的他,就连望见阴气都难以忍受。 “周掌柜……” 余长仁见状,想要上去查看他的伤势,但却忍住了。 他深吸几口气,用不带半点焦虑的语气说:“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我即刻动身,奔往最近的大城沅阳城,将江都沦陷的消息上报朝廷,请求支援。”
这就意味着舍弃江都,但或许是唯一阻止阴魂浪潮涌向下一座城市的办法…… 周实闭上眼睛,想象着来自大江上游的数万阴魂顺流而下,将沿途的每一座城市变为死城。 “二,你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缉拿罪魁祸首。”
余长仁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实,道: “你了解这些魑魅魍魉的事,你来做决定。如果你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要托大,我们还有阻止事态恶化的机会。”
是的,朝廷肯定有专管外门的司部,交给他们解决是否更加妥当?他们能否解救下一座受到阴魂威胁的城池? 以牺牲江都城,牺牲三百万人性命为代价? 这笔账,比周实算过的任何一笔死人账、活人账,都更要沉重。 他感到余长仁正在盯着自己,显然是不完全相信他。他相信自己一旦流露出半分迟疑,都会被余长仁视作没有万全的手段,从而放弃帮助他挽救江都城。 “呼……”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人死不可复生。”
意思是江都已经没救了?余长仁的眉头放松开来,但心中更加纠结。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出城……” “但是,”周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三百万冤死的阴魂,我这家阴魂客栈可远远装不下啊。”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余长仁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决定了?”
“决定了。”
周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回丰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