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吗?请问家里有人吗?”
周实在门上敲了几下,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后退几步,观察起这栋民居。 这是乡下很常见的带小院的平房,不过外墙很明显有修缮过的痕迹,所以看上去很新。 “秀才的收入比我想象的要高啊,这里可比他租住的地方强多了。”
“喂,你!干什么的?”
一个乡下汉子气势汹汹地向周实跑来,手里还举着一把锄头。 周实连忙退后,摆手道:“我是王进的朋友,来探望伯母的!”
“王进的朋友?”
汉子听到秀才的名字,脸色缓和了一些,“那你说说,王进是干什么的?”
“在江都城里,给别人抄书的。”
汉子确认周实不是来走空门的贼后才把锄头放下,说:“看来真是进子的朋友,刚才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 “我姓刘,家里行二,大家都叫我刘老二,就住在村口。”
汉子说道,“他老娘一个人住,眼神又不好,所以他拜托我们这些邻居帮他看着点。刚才我在地里,看见你一个生人东张西望地往村里走,所以才一路跟到这里。你找刘老娘有什么事?”
原来一进村子就被盯上了…… “刘大哥,你和王进关系不错?”
他试探性地问道。 “那当然,他可是我们刘家村的秀才。”
刘老二挺起胸膛,看上去很为这名后生骄傲,“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对我们这帮庄稼汉也是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他还会托人从江都捎东西散给我们,真是个好小伙啊。”
“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哟,那可有年头了……他在江都里讨生活,过年的时候回来也是晚上来看一眼,住一晚就走,根本不和我们打招呼。不过我听他老娘说,他每年都会回来那么几次。”
“这样……伯母不是眼睛不好吗?您平时还能碰到她?”
“什么?不,因为进子拜托我们帮着照顾他老娘,所以我只要有空就来坐一会儿,陪她说说话什么的。你是要进去吧?”
“啊,对。不过我有几句话要事先说明……” 他顿了一下,说: “很遗憾,王进他已经离世了。”
“啊?死了?怎么会?”
“他在城里染了病,三天前不幸病逝。他临终前托我来看望他母亲,但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
为了证明这番话的真实性,周实掏出几张折叠起来的字纸,说:“这是王进写给母亲的最后一封信,他托我转交。”
这封信是从秀才的住处搜出来的信件之一,他带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不识字,看了也没用。”
刘老二冷静下来,说道,“确实,要是知道进子没了,老太太肯定受不了……唉,好好的小伙子,这么说没就没了……”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悲伤。 “刘大哥,节哀顺变,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顾老太太。”
“对。我回头和邻居们说,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进子的事。他们有时也会来帮着照顾,最好和他们打声招呼。好在老太太现在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糊弄过去应该不难。”
周实点了点头,他刚才还担心以后王进没法再露面,怎么把老太太瞒住。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 “你不是带了话来吗?跟我进去吧。敲门不好使,反正她也听不到。”
两人一前一后地推开门,走进院子里。 院子不大,边长不过十余步,但十分整洁,看来平时乡里乡亲没少帮着收拾。院子中央是一棵杏树,它的枝杈张开,足足占据了院子的一半面积。 刘老二走到里屋的门前,高声喊道:“老太太!你儿子的朋友来了!”
“谁啊——” 屋子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刘老二示意周实跟上,一起走进里屋。 “老太太,您刚起?”
一个老人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屋子的角落。 “谁啊?”
“老太太,我,刘二!”
刘老太眼睛看不见,只能伸出手在面前乱抓。刘老二走过去,把老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让她确认自己的身份。 “哦,赵三儿啊,今天来得挺早啊。”
刘老二冲周实无奈地笑笑,说:“赵三儿也是我们村里的。她老糊涂了,根本记不住人,上回还说我是进子的媳妇呢。”
这不是记不住人,这是产生幻觉了…… “进?进子?”
一听到儿子的名字,老人猛地抬起头来,“进子回来了?”
“呃,没有……我是王进的朋友,我叫……” “今年的杏子可该熟了,进子怎么还不回来……” 看着老人依然絮絮叨叨地说着“进子”,刘老二打断了周实,说:“没用,她耳朵不灵,要大点声才行。”
周实提高声音,道:“老太太,我是王进的朋友!他托我回来看看您!”
老太太这才停下,说:“进子可有日子没回来了!”
“是!所以他托我回来看您!”
老人的脸上再次出现茫然的神色。 “你是谁啊?”
“我是王进的朋友!”
“哦,你是小孙啊。”
“小孙?”
周实转向刘老二。 “她经常提到这个人,好像是进子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以前经常来她家……那得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哦……老太太,我不是小孙——算了,我就是小孙,王进让我回来看看您!”
“哦!进子还好吗?”
“好着呢!”
“他说杏子熟了他就回来,怎么还……” 杏子的果期在夏天,现在都过秋分了…… “他早晚要回来的!”
刘老二看看天色,说:“我得先回地里了,不然今天的活干不完。请你你多陪老太太一会儿,顺便帮她把晚饭烧好。米和柴都是现成的,锅子在院里。”
这正合周实的意。他答应下来,看着刘老二走出院门,才把腰间的一个小布包拿出来。 “老太太,这是王进捎给您的银子,您收好。”
他把老人的手放到银子上,让她知道这是什么。然而老太太一碰到银子,就立刻抽回手去。 “银子……放到床底下吧。”
周实照办,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唉,进子这两天是不会回来了……” 这老太太也是可怜…… 他此行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调查秀才的社会关系。但是王进一年到头不着家,老太太又老糊涂了,靠问是问不出来线索的。 他从铁算盘中取出黄粱枕,将它轻轻贴在老人的脸上。 一瞬间,老人就昏睡过去。周实连忙把她扶住,让她慢慢躺在床上,然后立刻着手准备烧饭。 “把米烧出香味大概要半个钟头,足够了。”
他把黄粱枕扔在地上,自己枕上去,迅速进入梦乡。 虚无的梦境中,一扇门悬浮在面前。 他推开门,走进刘老太太的梦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小院里。 看上去年轻一些的刘老太太正在打扫院子,忽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呼唤:“娘!”
她丢下扫把,向门口跑去。 “娘!我回来了!”
“我儿——” 这对母子抱在一起,刘老太太老泪纵横,使劲在儿子的脸上摸着。 “让娘看看,你瘦了没有——这次回来,可能多待一会儿?”
“娘,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走了。我就在家里种种地,一直陪着您……” 夕阳下,儿子搀扶着母亲,有说有笑地从硕果累累的杏树下走过,真像一幅农家画卷。 周实看着这阖家欢乐的场景,冷汗直流。 那个人是谁? 那个被刘老太太称为“儿子”的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