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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 1)

他语气静缓,听着像只是随口一问,但天生迷离的嗓音,让林姿恍惚有种被关心的错觉。习惯性想要回怼,却又慢慢回味到他方才的挑逗。林姿没来由地结舌:“反、反正没梦着你……”语气无意中带着点绵软的味道。说完,林姿脸颊毫无预兆地发烫,这话听着似乎别有他意……林姿待不住了,轻一咬唇:“我回了。”

人还没坐到案边,闻言陆晏侧身回首,只见那红衣小姑娘裙裾随风一扬,就跨出了门。伤脚一跛一跛,跑得倒还挺快。陆晏敛了视线,在紫檀木椅坐了下来,案上摆放的书微乱,显然有搬动的痕迹。他淡淡看了一眼,眸中却未起波澜。想到什么,陆晏微垂的目光逐渐幽邃潜静。方才她说没梦着他时,他却一瞬念及在九夷山的王帐里,那夜的梦。梦很荒诞,但他只当自己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再正常不过。只是没想到,这种错综复杂的心思,是对一个小姑娘。且自那之后,他频繁做着同样梦。梦里的少女还是那般。容貌不清,可纠缠和炙暖都那么真实,直触他内心最深处的感情。仿佛无尽的韶光再如何流转,都不会消逝凋零。这时,乌墨三两下跳过来。陆晏一低头,就见它趴伏到他脚边,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控诉模样。想到方才推门进来时,传入耳中的那声“汝命休矣”,他笑了一笑,伸手取过青花画缸里的一卷皮纸。“诶,表姑娘——”“表姑娘伤可好些了?”

院中稀稀疏疏传来说话声,很快又没了动静,随即,元青元佑并肩进了书房来。“怎么脚伤了还走这么急……”元青低喃着走近,端了一盅方泡好的茶放到桌上,替他斟了一盏。转而笑说:“这是当地最好的信阳毛尖,据说香醇甘冽,回味悠长,将军尝尝。”

茶色碧如玉,嫩芽浮沉,陆晏托了瓷盏,悠然浅啜。元佑合上门后,也走了过来,他一向心直口快:“表姑娘的脸好生红,是不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还病着啊?”

元青挠挠耳后:“不像呀……”脸红倒是真的,不过看上去挺有精神。片刻之后,陆晏放下茶盏,徐缓道:“她近日如何?”

元青反应快,答道:“药都按时用着呢,就是不知道表姑娘住得习不习惯。”

他们私下向来随性,元佑一拍大腿:“甭提了,听说那方二姑娘这两日是满城在跑,为了搜罗表姑娘要的东西,就差来求出城文书了。”

陆晏唇角淡挑,小小年纪,还挺会折腾人。他暂未作答,只目光落在铺展案面的那幅皮纸上,纸上所绘是临淮城的地形路线。临淮是东陵最后一座未破的城池,赤云骑此行目的,自然是为攻城。而临淮同浔阳一样,都是东陵的要地,且两城相近,物资军事皆强盛。这也是陆晏选择驻守浔阳,以备攻城之需的原因之一。他指腹掠过纸面,思索须臾后道:“临淮城中还余多少兵力。”

元青答:“东陵存活将士如今都已退至临淮,加上城里固有守军,起码上万精兵。”

元佑自信轻嗤:“区区一万,虽说这次出来的兄弟不足三千,但咱们从来也不是以数量取胜啊!”

“这回你可别瞎莽撞,”元青认真道:“咱们迄今为止攻过最棘手的,恐怕就是这临淮城了。”

正如图纸所示,临淮城处高地接平原,视野辽阔,水源不匮,城中粮草能维持将近两年之久。本就易守难攻,且它东部卧水,西傍江川,背依深峡,是以突袭所不能及。元青理性总结:“除非绕兵横越山海,否则只能正面交战。”

元佑性子从来大大咧咧:“那就大破城门,索性来个痛快!”

对赤云骑来说,以寡敌众的确算不上难,只是临淮地形尚具大优势。元青想了想,道:“将军,今日所巡兵器局,三日能造出火炮,若要直接攻城,也未尝不可。”

然而陆晏修眸深敛,面容多了丝凝重:“城中尚有百姓。”

这是他唯一的犹豫。正面攻城必定会伤及无辜城民,损失惨重,此为下策,他领兵一向奇兵绝袭,直突敌将首帐,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如此。元青元佑懂他的意思,一时也陷入思考。修长手指轻敲案面,一下一下,缓慢却极有节奏。半晌后突然一停。陆晏抬眸,语气淡沉:“传信到豫亲王府,告诉湛羽,走水路,五日之内赶过来。”

元青应下,又问:“只世子一人吗,可要出兵?”

“不,”皮纸一叠,随手放到边上,陆晏轻描淡写:“就他一人。”

……冬末春初,季候尚有回暖的趋势,天光日好,但屋内仍裹携寒凉之气。床边摆放了一只金铜火盆,盆中燃着兽金炭,融融暖意间更闻松枝淡然的清香。林姿侧腿坐在床上,手里捏着先前在书房撕下的纸,每看一页便弯弯腰,随手丢入火盆。纸面碰到金炭,透出一点猩红,随后寸寸成灰。亲眼看着纸张燃烬后,林姿平静坐了许久,随之叹了口长长的气,并不见多轻松。纸上内容看起来都是临淮相关密事,但似乎对赤云骑攻城无关紧要。林姿略显烦躁地抓着满头乌丝,往后一仰,软软瘫躺在了柔锦上。还被陆晏那家伙当场抓住,真让人头疼……今早做了噩梦,醒来也不太舒坦。林姿阖目静气,手背覆在双眼上挡着透入轩窗的日光,不知不觉就这么睡过去了。屋子里安然恬静,适才燃了纸,金铜火盆里存有一缕轻烟袅袅殆尽。估摸过了很久,睡意迷糊间,她听见红秀在外轻轻敲门。“表姑娘——”精致秀眉轻拧,林姿不情不愿,懒懒回应:“什么事?”

“二姑娘求见。”

眠梦吵醒,本就惹人心情阴郁,一听是方汐容,林姿便愈发不高兴了。她慢吞吞坐起身,意识尚朦胧不清,但还是注意到了屋里纸笺的烟味未散尽。兽金炭是不见一丝烟气的上好暖炭。省得被瞧出端倪,略一静思,林姿起身步下床榻,蹒跚走向房门。门一开,便见方汐容优雅站于眼前,妆容明艳,带了可掬的笑:“表姑娘,小心着脚。”

知道她脚没好全还来打扰!林姿了然无趣,无言瞟了她一眼,而后自顾侧身,红秀扶着她,往外头走去。方汐容咬咬牙。她好歹是太守府的大家闺秀,何曾有人这般脸色待她。但没办法,她还是跟随上去。方府人不怎么样,但风水属实不错,尤其是汀兰苑。粉墙黛瓦,雕栏游廊相衔通达,每间屋子皆可窥得天光。且一出门,便见栽满梅树的庭园。芳香幽然,亭桥端致,骄阳倾洒下来,湖水都泛着潋滟波光,美成了一幅画。不远处的雕花廊下,摆了张黄花梨美人榻,既不晒,又能观赏风景,小憩也是极惬意舒服的。林姿旁若无人般,伸了个懒腰,靠躺了下来。方汐容一路跟着,坐到她边上的梨花凳。在心里琢磨了下,她先开口道:“表姑娘,流光锦和首饰明日就命人送来,小叶紫檀不出三日也能到,就是……那月净湖太远了些,不是活的鱼儿,煮出来该不新鲜了。”

林姿暗自腹诽。她明显是在刻意刁难,他们都还乐意为之,为了讨好陆晏,方府还真愿花心思。林姿寡淡“哦”了声。她虽未表露欣喜,但也没再执着,这倒是让方汐容舒了口气。方汐容转了转眸,笑言:“表姑娘,汐容的大哥过几日归府,家父届时想在一品居宴请表姑娘和陆将军,可定要赏脸呀。”

林姿只想快些将她打发了。她闭眼躺着,眉头微蹙,刚睡醒时的脾气一向都不太好。“同我说甚,找陆……找我哥哥去。”

“找哥哥如何?”

她方说罢,便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随风入耳,慵然低磁,又隐含笑意。林姿一激灵,下意识收敛了正骄纵搭着的腿。坐端正后,她又转念一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还稀罕给他留好印象不成?红秀向来人请礼之时,方汐容忙站起身,让出了凳子给他:“汐容见过将军。”

陆晏目光径直掠过美人榻。只见小姑娘曲着腿,抱膝半靠,姿势略显怂糯,但瓷白的脸蛋上却是显而易见的傲娇。他越过梨花凳,在她刚刚搭腿的榻尾自然坐下。这让方汐容有点尴尬,继续站着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分明有空凳子,非要占她一席地,林姿颇为嫌弃:“你干什么来了?”

陆晏挑眉反问:“你不是正有事寻我?”

林姿心里直骂自作多情,微扬下巴,驳道:“不是我。”

这时,方汐容面露歉意,微微垂首:“是汐容怕将军忙于军务,这才来叨扰表姑娘的。”

又斟酌了番言辞,她眼波一漾,小心说道:“没有打搅到表姑娘吧?”

之前不还笑盈盈的,怎么他一来,这语气就委屈起来了?林姿嗤之以鼻,朝她傲慢一瞥:“打搅到了。”

方汐容怔住,低下头,腔调楚楚:“……汐容失礼了。”

林姿熟视无睹,点一点头:“那走吧。”

委曲求全这招对她没用。听了这话,方汐容顿时如鲠在喉。陆晏侧目,瞧了眼美人榻另一端的小姑娘。她目光凝于廊外风景,一身红裳,清闲靠着,稚容平静,半分心愧也无。他略一扬唇,微微哑笑。几缕阳光透进,男人芝兰玉树,一笑便牵动眼尾泪痣。薄唇勾起的弧度更添性感,如桃花诱人。悄然窥视他一瞬,方汐容比之前多了丝羞媚。她上前两步到他跟前,温声细语:“过几日爹爹设宴,还请将军赏光。”

就在这时,林姿甚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双眸盈润,染着浓浓睡意。在方汐容看来,这颇有暗示她扰人清闲的意思。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坏了事,方汐容低柔着声儿,先一步追问:“将军意下如何?”

陆晏手握虚拳,散漫搭在膝上。闻言,他看了眼边上的人,气定神闲道:“唔,表妹妹意下如何?”

林姿揉着眼睛,满心困意,正要不耐烦,忽然想到什么。这方世尧刻意大摆宴席,保不准是要谈攻城之事,她当然得去窃听一二。短暂停顿,林姿兜了话锋:“去,怎么不去,二姑娘都亲自来请了,总要给个面子,是吧?”

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方汐容意外又欣喜,话还未说出一句,便又听她声调倦懒,蕴着刚睡醒不久的朦胧。“那就来道金齑玉脍吧,可一定得是月净湖的鲈鱼,要新鲜的,别拿死鱼糊弄我。”

“……”果然没这么简单。到底比不得方家前途重要,她就是要星星月亮,也得看在池衍的面上顺着。方汐容默默吸了口气,“那……那汐容这就去为表姑娘安排。”

说罢,她柔弱谦卑地,同面前闲坐的男人盈盈请了退礼。方汐容离开后,红秀也识趣地退下了,廊间总算清净不少。四下只余他们二人。林姿曲腿靠坐着,软缎攒珠小绣鞋踩在榻上。她面上波澜不惊,淡定眺望庭园风光,心中却是嘀咕着他为何还不走。陆晏挑出一缕笑痕:“九公主欺负起人,倒是张口就来。”

听罢这似笑非笑的语气,林姿侧瞥他一眼,“就欺负她怎么了,再说,她要不是别有意图,能被我欺负吗?”

她乌发如云倾泻,凌乱半拢肩头,分明生了张透皙温稚的脸蛋,却非要摆出骄横老成的神情。活像个不好惹的小祖宗。静静审视她须臾,他算是明白了,小姑娘就爱和他唱反调。陆晏唇锋轻抬,故作沉吟道:“哦,原来……我们笙笙还挺机灵。”

笙笙……林姿陡然睁大双眸,又惊又愣:“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小字的?”

别说他一个楚国人,就算是在东陵王城,她的小字也只有极少数亲近之人才知晓。他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透了几分狡黠。林姿倏地恍悟过来,脸色一变:“是你拿了我链子!”

锦虞倏地恍悟过来,脸色一变:“是你拿了我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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