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出毛峰山不多时,前面便出现了绵延不断的阴暗的沼泽地,被傍晚的天空衬托出来,几座参齐不齐而且险恶的小山在中间还罗列着,道路的两侧全是湿漉漉的苔藓和一种枝叶肥厚的羊齿植物,在落日的余晖中,古铜色的蕨类和色彩斑驳的黑莓闪闪发光。徐若萍和君无尚互相对望了一眼,敦促赶车的妖修赶快离开此地。马车夫‘好勒’应了一声,鞭子一挥,马车便四轮不着地,飞一般往前不停地走着,过了一座用花岗岩修成的小桥后,就沿着一条奔腾汹涌的急流,继续向前走去。徐若萍倏地睁开双眸,呆呆地看着河水出了神,她觉得曾经在某个时期,应该很熟悉这里。汹涌奔腾的水流,泡沫喷溅,从灰色的乱石之间怒吼而过,道路在密布着矮小的橡树的峡谷之中,蜿蜒溯流而上。过了好一会,他们的四轮马车上到了坡顶,一片广袤无垠的沼泽地就出现在眼前,嶙峋怪异的突岩和堆垒如坟的乱石到处错杂地分布着。渐渐地,天越来越黑了,风刮了起来,使得两边的矮树丛在愈刮愈大的夜风中萧萧作声,频频摇摆。碎云竞相奔走,云隙之间露出了半圆的月亮,在暗淡的月光下,碎岩嶙峋,绵延起伏。突然,从沼泽地传来了一声悠长,低沉,凄厉的吼叫,可怕得无法形容。声音回荡起来,响彻天际,也说不清究竟是从那个方向发出来的,一开始是沉沉的,逐渐增强变成狂吼,接着回落成悲哀的颤音,后又沉沉地轻下来。赶车的妖修吓得毛骨悚然,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自觉加快速度。君无尚皱一皱眉,沉吟片刻,并没有说话。徐若萍却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以致于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睡梦中她听得有一个声音在有气无力地喊着:“公主殿下,救我,我快受不了了!”
似乎发出这声音的人正在饱受某种酷刑之苦,徐若萍一惊,摸摸后背,冷汗浸湿后背一大片。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驶离那片沼泽地,车子七拐八弯,慢慢地就在一处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面前停了下来,在这条街巷之中,坐落着一座府邸,朱漆的大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站立于两旁,门口是十几阶石阶,石阶上站满了人,有手执灯笼的家丁,也有垂手而立的丫鬟,当中是三名雍容华贵的便服公子哥,立在大门口,微微笑着往这边张望。徐若萍只瞧一眼,便忍不住按了按怀里的净瓶,警告某人不要出来惹事。对面从左往右翩翩而立的分别是阙羽、南离与庆灵子。徐若萍深深地往几位脸上扫了一遍,几百年未见,‘京城五俊生’的长相居然一点也没显老,反倒是自己,成了个老大不掉的成熟老姑娘。一时间有点忘乎所以,心中涌起一股酸酸的味道。故人相见,两方都不自觉地相对沉默了片刻,南离率先跟君无尚热忱寒暄起来。阙羽跟从前一样,仍旧是不温不火的性子,主动给徐若萍介绍:“晓月,哦,应该改口换若萍了,这里是我们在山海界的住处,来,请进。”
说完,率先领着她往里屋走去。此处虽不比从前万妖国的宫阙宏伟壮观,却也是一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大宅子。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旁边是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砖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房舍。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阙羽一众领着君无尚和徐若萍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众人步入上面的一间大正厅,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大家久别重逢,有说不尽的话要互诉,喝不完的酒要畅饮,在大正厅里,早就已经备好一大桌的酒菜,大家一到便都分宾主坐下,佣人们端茶递水,忙进忙出,席上大家无非一番寒暄客套感激之情。酒过三巡,徐若萍见天色已晚,话也聊得差不多,是时候该切入主题,便开口道:“不知道十二殿下是怎样得到青鸾的命理羽?青鸾是否与各位一道,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姐妹一别几百年,都很想念对方。”
君无尚一直喝酒赔笑,闻听此言,登时就不吱声,默然地望着阙羽。阙羽一手举杯,垂下眼眸,缓缓地喝了一口酒:“四百多年前黒峰镇一战,离苍把青鸾打至重伤,回国后又遭逢国难,上次一别,我们跟青鸾从此就没有联系过。”
徐若萍一滞,仿佛兜头淋下一盆冷水,心中微微愠怒:二舅姥姥的,我们千赶万赶到此处,你居然没有青鸾的消息。于是她毫不留情面地问:“那你为何有青鸾的命理羽,拿给我们看是什么意思?”
旁边沉默了半晌的庆灵子此时终于开了口:“要不然你们怎么可能匆匆赶来赴宴。”
徐若萍猛地回头,盯着对方从容不迫的脸:“原来,你们这次给我们设的是鸿门宴。”
君无尚腾地起身,用手指着南离的鼻子:“南离,你也要害我么?”
南离一时心情有些复杂,神色闪烁片刻,冲他拱拱手:“无尚,我们兄弟一场,怎么会害你?”
徐若萍双臂抱于胸前,失声笑了起来:“那就是冲我来的罗。”
南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不是,那个,如果你不护着他的话,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徐若萍悚然一惊:“护着谁?”
庆灵子冷冷道:“你怀里的那个,我们的大仇家,泽令尊者。”
阙羽的脸颊绷了绷:“净瓶是我们妖族的圣物,他躲在里面,从你们一踏入山海界,我们就收到消息,新仇旧怨,他今天插翅难飞。”
徐若萍和君无尚忽地一阵头重脚轻,呼吸急促。君无尚颤抖着双手,指着阙羽道:“十二,从前我敬你是位重情重义的人物,想不到今天你居然使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庆灵子正色起来,对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君无尚,你还好意思说‘重情重义’这四个字,这四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我都觉得恶心!万妖国是怎么被灭掉,白陆元是怎么死,你比我们大家都清楚得很,可你呢,这么多年以来,非但没有替万妖国报仇,替白陆元雪恨,还心甘情愿为胡狗卖命。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错交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朋友。”
说到最后,庆灵子几乎是咬紧牙龈,双目喷火,一动不动地瞪视着对方。君无尚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哼哼,离苍刚愎自用,暴烈多疑,这种人当皇帝,万妖国迟早被灭,而白陆元的死,是向程程陷害而致。向程程早就被我五马分尸于荒野之中,这跟泽令尊者何干。”
庆灵子一掌打在餐桌上,力道之强劲把餐桌上的瓢盘碗碟全部震碎:“君无尚啊君无尚,你是猪油蒙心呢还是脑袋被驴踢了?当初如果不是他,我们万妖国如何被灭?当初如果不是他使诈,陆元如何会被离苍锒铛下狱?陆元没有锒铛下狱,任凭向程程再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如何能害死他?”
君无尚摇摇头:“庆灵子,难道你还没有看地出来么?万妖国有离苍这样的君主,就算没有泽令尊者,也会有别的尊者大能出现,把万妖国取而代之。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阴谋诡计的使用在所难免,白陆元之死,又如何能归咎于泽令尊者身上呢?”
阙羽在一旁插嘴冷笑:“惭愧,我们几个都只是粗人,听不明白你口中所谓的大义,今天尚且能念着往日的情分,只要你们留下净瓶,就放你们离开,其它的废话,我们一律不想多听。”
徐若萍用力揉了揉眉心,晃荡一下浆糊一片的脑袋:“如果我不肯呢?”
“那就休怪我无情!”
阙羽一声令下,门外‘噌噌噌’窜进来几十名黑衣壮汉,个个手持弯刀,青光闪闪。胡一辉听到外面的动静,早就想冲出去,无奈被徐若萍事先让麒麟封死在净瓶里头,怎样发了疯般冲撞,都无法出去。南离眉梢稍稍一动,脸上露出一副说不出的愁苦表情,轻声细语地对徐若萍道:“若萍,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这只胡狗平时作恶多端,我们今天只是替天行道••••••”“闭嘴!”
徐若萍愤愤地打断对方的话,“他什么时候作恶了,不就是灭掉了万妖国么,地心里头国与国之间战争,成王败寇是常有的事情,你们不能因为打不过人家,就随意给人家头上乱扣一盘作恶多端的屎盘子。”
庆灵子断喝一声:“还跟她费什么话,拿下。”
一众黑衣人列队上前,君无尚跃前两步,噌一声拔出宝剑:“谁敢动她我就宰了谁。”
话未完,一个踉跄,身子一软,咣铛一声,宝剑和整个人同时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