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三娘听她祖父细讲了公孙大娘其人,对这次观看剑舞也是很期待的。不过玩游戏最重要的是有始有终,她愣是把最后一轮小儿故事会主持完毕,才提着色彩斑斓的飘逸裙摆跑到她祖父身边去。  众人陆续入席,三娘也分到张对她来说算是很长很长的桌案,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客人没错了。  大人们要欢畅宴饮,女子和小儿一般都是不入席的,是以座中年纪最小的要数三娘,其次便是同样不算贺家小辈的李泌。  若是单算女孩儿的话,那满屋便只有三娘一个了。倒是有不少身着短臂、正当妙龄的侍女捧着瓜果点心及茶水酒饮次第入内,为每桌客人呈上东道主为客人们准备的吃食。  贺知章考虑到大伙为了来赴宴没能去登高折茱萸,一早便叫人去采了不少回来,每桌都放上一枝。  三娘入座后便注意到了,好奇地拿起那枝挂着红艳艳果子的茱萸看来看去,悄声问旁边的郭家祖父:“阿翁,这个是吃的么?”

郭家祖父道:“你前些天不还问茱萸是什么,这便是了。”

三娘记性好,一下子明白了,这不是吃的,是用来佩戴的。  她当时为了去登高早问得一清二楚,茱萸大多都是插到头上的。  可惜她年纪还小,处于大人们所说的“垂髫”阶段,头发还没到扎成两个小团团的长度,出门前只绑成了两个短短的小揪揪。头上插不了,唯有找找衣衫上有没有适合插茱萸的地方!  三娘当即把自己那支茱萸掰成适合的大小,开开心心地把它插到了自己小小的衣带上。  她兴致勃勃地忙活完,再抬起头,却见席上不少人都看向自己。  其中有个年纪和贺知章一般大的老头儿,打量她的目光就挺不客气的。  三娘长长的眼睫眨了眨,不知这个不认识的老头儿到底是谁,只觉得他看起来不怎么友善。  不过她虽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却也不会嘲笑长得不好看的人,就像她阿娘说的那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什么样也不是自己能挑的,她不能光靠长相来判断人的好坏。  三娘没有闪躲,大大方方地望了回去。  那被三娘注意到的老头儿自然是钟绍京,他见三娘瞅见他后一点没慌,反而还大喇喇地多望了他几眼,顿觉这小孩儿有点意思。有没有才气还不知道,性情显见是随了她祖父郭敬之,人再多都不带怯场的。  钟绍京笑道:“你便是你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宝贝孙女儿?”

三娘闻言惊奇地道:“阿翁时常夸我吗?怎么夸的?”

她明显一点都不知道害羞是何物,脸上还写满了“你快夸给我听”的雀跃。  大唐女子不忌讳“抛头露脸”,连娱乐活动都是马球这种需要骑术和体力的运动,女子有文才更不是什么坏事,因此郭家祖父也没拘着她,随她自己与钟绍京搭话。  钟绍京总不至于为难一个五岁小孩吧?  钟绍京瞧见她这性情,越发觉得她是随了她祖父,不由哈哈一笑,把她祖父夸她的那些话囫囵着转述给她听。  得知祖父竟当众说自己字写得比八叔好,三娘还是很照顾自家八叔的面子的,替她八叔找补道:“没有的事,我八叔的字最近也进步了!”

在座的没几个人当真关心一个半大小子的习字进展,打趣几句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着不知谁起的头,说是座中有两个吴越人在江南时都籍籍无名,到了京师却名扬天下、备受追捧,可谓是“南金复生中土”。  三娘听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他们讲的是谁,不由又往她祖父身边挪了挪,小声问她祖父:“‘南金复生中土’是什么意思?”

郭家祖父小声给她解释了一番,说这讲的是南方的金子到了他们汉中以后才熠熠发光。  这也是朝中不少人爱调侃的事,因为江南东道的人口音都很明显,哪怕只是寻常说话都带着点软侬。只要一开口,大伙都晓得他们是何方人士!  这话里头的“南金”之一恰好是今儿请客的贺知章。  贺知章是地地道道的吴越人,这些年在京师颇受追捧。  当然了,没谁会特意针对东道主,贺知章其实只是被捎带的。  这话主要还是针对最近长安一位声名鹊起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名叫顾况,乃是苏州人士。  他今年才十四五岁,偏偏诗才了得又年少气盛,天生有一股子“在座诸位都是垃圾”的睥睨气势,小小年纪得罪的人便多不胜数。  这次顾况听闻贺知章请公孙大娘来表演剑舞,特地携诗作拜谒贺知章这位同样出身江南东道的老前辈,倒是勉强摆出了一点儿文坛后辈的姿态。  贺知章早前便说了这次重阳宴凭诗文入内,既然顾况拿出来的重阳诗很不错,自然便大方地把他也邀上了。  巧的是,座中恰好有被顾况写诗讥嘲过的人。  见贺知章居然还请了这么个乳臭未乾、性情狂妄的小子,这人不免当面提起了那句“南金复生中土”的戏言。  至于这话到底是夸顾况金子还是损顾况是个南方人,那就全看听到的人怎么理解了。  作为座中最有名的“南金”,贺知章听到这句调侃不仅没恼,还命人取来笔墨提笔写了首诗供众人传阅。  三娘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动不动就笔墨伺候的文人雅聚,禁不住翘首以盼,看看诗什么时候能传到自己这边。  许是因为三娘把“期盼”二字写了满脸,钟绍京这个常年以在宴中生事为乐的家伙便笑着朝她招招手:“来来来,小才女且到老夫这里来,保准你马上就能看到老贺的诗。”

在座这么多人之中,也就他够格喊贺知章一声“老贺”。  三娘哪里知晓钟绍京最爱刁难别人,见他还邀自己过去看书,立刻觉得果然不能以貌取人。这位老人家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来着!  她都没注意到她祖父的一脸紧张,径直起身便跑到了钟绍京身边去,好奇地探头看向贺知章刚写完的新诗。  钟绍京笑问她:“字都认得吗?”

三娘努力辨认了一会,才用她嫩生生的小嗓儿读出第一句诗:“鈒镂银盘盛蛤蜊!”

她读完后转头乖巧地询问钟绍京,“阿晗念对了吗?”

钟绍京挑眉,终于正眼瞧向三娘。  这小娃娃瞳眸晶亮,一张小脸蛋上满是认真,心中不免暗道:没想到郭敬之这莽夫还能生出这般聪慧伶俐的孙女,这可真是歹竹出好笋!  “接着念。”

钟绍京笑睨着三娘催促道。  三娘便把整首诗都读完了。  第二句是“镜湖莼菜乱如丝”,蛤蜊和莼菜羹是京中这几年流行的新菜,食材得从南方运过来,平民百姓根本吃不着,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大费周章地把它们摆上桌以彰显自家过人的财力。  三娘虽没吃到过,却听她热爱出去各种宴饮场合上蹭吃蹭喝的八叔提起过,是以她也知道蛤蜊和莼菜到底是什么。  诗的前两句介绍的是南方传入的名菜,后两句就是点明主题了:乡曲近来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吴儿!  大意是“你们这些人最近吃这些南方菜不是吃得挺欢的吗?为啥吃的时候你们不嫌弃,碰上我们这些南方口音的人你们就开始指指点点了”。  三娘念诗的时候都没人说笑了,全场只剩下她脆生生的小奶音。她读完整首诗后发现周围这么安静,不由又转过头问她现在认为人特别好的钟绍京:“是我读错了哪个字吗?”

三娘这会儿终于有点小紧张。  为什么大家听完后都不说话?  钟绍京哈哈直笑:“没读错,就是你读起诗来特别有气势,是谁教你的?”

提到这个,三娘话可就多了,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我阿娘教我的,还有祖父也教我,八叔也教我,大哥也教我!主要还是我阿娘教,阿娘如果在忙的话我碰到谁就问谁。”

钟绍京听乐了:“你倒是挺好学。”

众人也觉郭家这小娘子着实聪敏好学,才这么大一点便开始识字学诗了——更要紧的是人家还学得很不赖,连贺知章刚写的新诗都咏读得似模似样。  难怪郭家祖父会把她当心头肉来疼爱,恨不得叫满天下人都知晓他有这么个宝贝孙女。  本来有贺知章这位东道主写的诗,“南金复生中土”的事儿便该就此揭过了。结果就在大伙传看贺知章新诗的当口,顾况这个二号“南金”居然开口讨要笔墨,说是要和诗一首。  贺知章向来也爱热闹,听闻有吴中后辈要写诗和自己唱和便允了,命人给顾况送上文房四宝。  顾况本就以才思敏捷著称,纸张才在案上铺开,他已是提笔就写。  三娘抬眼看去,只见这少年郎有着吴中水土养出的秀逸,眼神却是不似贺知章这个吴越前辈温和,反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凌厉与不羁。  三娘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长安城里头厉害的人可真多!  怎么他们写诗好像一抬手就有了呢?这种事一般人根本做不到的吧!  三娘在心里暗自嘀咕着,颇想知道这少年郎到底能写出什么样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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