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素知夫妇,乃至于修为倒退的刘伶,哪一个也不是常人,那柏树动静,自是被他们看在眼中。 “这……” 素知生望向陈仲。 陈仲则只是笑笑,好似什么也不知道,只管继续向前,见素知生脚下放缓,便问道:“道友仍为‘时机未至’之事烦恼耶?”
素知生、素知女先是一怔,旋即领悟了陈仲意思。 那柏树是否成妖、做精,都是将来之事,而且将来它是行善还是作恶,更非眼前所知,此时此刻,做什么事情,只怕都是“时机未至”的。 与其为此而自寻烦扰,不如顺其自然。 这和素知生刚刚羡慕陈仲推断准确,得知需要入俗世察世情却本能不喜不愿,而生出的烦扰,何其相似! 本质上,是素知夫妇还不需要,也不是太向往“推断”的本领,故而这就不是他们去修习的时机。 而他们为什么会羡慕陈仲的推断准确呢? 嵇慷被杀、止休宗风波不止、钟季拙在长社露出真性情、刘伶三人刺杀司茂等等事件,他们或者旁观,或者经历,难免会有一些将自身置入其中,自问会不会面对类似的境况的思绪产生。 如此,忧愁、畏惧自然而生,也就自然而羡慕陈仲之能为。 可实际上,以他们的性情与行事作风,真的会遇到嵇慷、刘伶他们所遭遇的事情吗? 大抵是很难的,而且他们即便遇到危及性命之事,也绝不是像嵇慷那样的灾祸。 想明白了这些,自然就不会再为了“羡慕”而苦恼了。 素知夫妇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睛里重新出现的平和与惬意。 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最后的刘伶,也怔怔地露出若有所得的神色,不清楚他又想到了什么,想明白了什么。 不多时,下山小径便走到了尽头。 巨大的青石表面是风剥雨蚀留下的沧桑纹印,走在上面丝毫不会觉得脚滑。 迈下最后一级小径石阶,青石上向右转去。 只见一株不知何时年月成为了石头的大树,斜靠着山壁,在五丈高处伸展开灰白的“石冠”,而“石冠”的上面堆积了薄薄的一层土壤,让一些顽强的花草、藤蔓繁盛着,招展着,争先恐后地将青的、绿的、粉的、红的、蓝的、紫的各种色彩所渲染的生机,从“石冠”的边缘探出活泼的面孔。 怪不得从上面下来时,看不出这里还有一株“石树”。 树下,则是一方石桌与四张石凳。 那石桌上还有一盘未完的棋局。 可见主人早先走得匆忙。 刘伶心中惊叹着,他和嵇慷、阮集虽在竹山游逛多年,却是不曾到过这里,盖因素知夫妇不仅仅看不上钟季拙那班人吧! 刘伶心中苦笑,往日自觉世人皆醉,今日才知谁为浅薄。 只是为了今日的领悟,代价实在太惨痛! 心中想的太多,再抬头时,便见前面陈仲三人都已经绕过了石树,进入洞府之中了。 刘伶急忙跟上,绕过了石树,便见那洞府前有木廊,廊柱皆是剥了皮的五尺松木,刷着透明的漆水,与周围境况一派和谐。 木廊上方又以圆润、方正的字体,刻着“素知居”三个俊秀大字,字被一圈简约的云纹四方环绕,素净而雅致。 低头入了木廊,迈过门槛,进到洞中。 这洞却没有寻常山洞的阴寒、潮湿与霉腐气味,反倒是一股类似松香的清新味道,隐隐约约萦绕鼻端。 洞内壁,每隔五步,又有一处半嵌入石壁的灯台,灯台后还有细小的方形孔洞,显然是人工开凿的烟道,怪不得洞内没有什么气味。 在灯光的映照下。 可以清楚看到洞中各处用于装饰的绿植、字画、羽扇等等诸物。 看其来历,不是山中寻常,就是出自一两人之手笔,显然这都是素知夫妇自行制作、采摘的。 没有什么名贵之物,但却在诸般布置之中,得见韵味。 洞中不算十分宽大,共有五间石室而已,其中两间可见床榻诸物,一间洞壁似是极薄,阳光透壁而入也不显昏暗,摆设着书桌、书柜。 剩余两间则是起居、饮食、待客之所。 素知夫妇将陈仲引入其中一间备有床榻的客室。 陈仲早年间也是来此做过客人的,故而不多推辞,就决定在此处休养疗伤,顺便等候钟季拙履行退位让贤的诺言。 诸事议定,陈仲当即与三人道别,开始闭关疗伤。 后续素知夫妇送来饮食,都只需放在客室门口即可。 刘伶再次谢过了陈仲,与素知夫妇一道出了洞府。 素知生又去通知阮集、风神沛等人。 却说羊坛被那巨大黑鸟所擒,也不知在天上飞了多久,途中还见到先前周青所坐大鱼。 只是那大鱼背上没了周青,正自在地摇头摆尾,时而天空遨游,时而俯冲地面,啃咬一嘴杂草。 好不容易,除了草还是草的荒芜平原中,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建筑。 而那片建筑的背面,则隐约有山丘起伏,只是远远看着,非常虚幻,不似真实。 大鸟猛然敛翅,利箭一般,直扑向下。 羊坛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那片建筑也越来越清晰,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要被撞死呀! 而且,还不是要撞在楼上? 那建筑群的最外围,两座高达数十丈的阙楼,俯视周围的一切。 远处还看不出高低,随着越来越近。 羊坛已经被那巨大的阙楼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 那么高的阙楼,得配什么样高度的墙垣,什么样规模的宫室呀? 当今世上,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宫室群? 就算是中古…… 中古就算了,那时候啥都有可能。 羊坛忍不住在心里幻想,他自己要是被撞死在这么高大的阙楼上,“啪叽”一下子,能染红多大一片呢? 很可能完全不起眼吧! 唉,早知今日,平时就该再多吃点! 利箭一般俯冲的大鸟猛地一晃。 羊坛看不到的是,那大鸟原本黝黑而不见感情的双瞳中,分明浮现出了一丝嫌弃! 下一刻,阙楼已至! 呼…… 大风刮过,随即停歇。 羊坛咕噜噜好似皮球,在坚实光滑的地面上,不由自主滚出七八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