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耻!”
不等孔劭话音落尽。 许靖已怒骂出声。 而这,显然不止是许靖一个人的心声。 但孔劭面对数不尽的鄙夷、愤怒目光,面不改色。 他孔劭的面皮早被剥尽了。 今日之后,却也不必再期待有什么好名声。 就算有些人当面不说,背后也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些。 孔劭刚刚就想明白了。 既然无法避免。 那么,不如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 孔劭对着许靖点点头:“带方郡许靖,阻挠新政,黜为庶人。辜念其年幼,暂不除其本族品第。”
说到这儿,孔劭转而对谢弼道。 “公甫兄,士族品第所关何事,皆是由你辅佐桓公制定,不如也由你来告诉诸位,此事关系如何?”
谢弼如何不知孔劭用意? 深吸一口气,调整出笑容来,踏出座席。 “士族品第,首要察祖裔,祖宗有高修、大德、帝系、公、师者,可入上品,上品之族家学非凡,血脉高尚,子弟必为秀出之辈,其核名,不低于中品。”
“大郡,非中品以上不可任守令,非上品之族不可列望!”
霎时间,在场士人的愤怒目光便被惊惧、错愕所取代。 襄公矩固然声望极隆,有他死前一番话在,孔劭、谢弼,乃至于桓志,今后都别想有什么好名声。 可是,襄公矩毕竟是死了。 而桓志等人还在。 现在,这些人就是在毫无顾忌地,用士人的家族存亡兴衰,来威胁众人。 偏偏,这威胁非常直接,也非常有力。 今后,士人要做一郡太守这种介于高官、俗吏之间的官职,最少要被评为中品才行。 以此类推,桓志身边更为贵重的职位,当然会由品级更高的士人充任。 而除去这种关乎个人的评品。 世家门阀本身,也会被评品,上品家族出身的子弟,个人品级最低不会低于中品。 家族与个人的利益关系,从以往的潜在关联,变成了明明白白的法定规则。 除此之外,则是家族郡望。 以前,士族们在某一郡只要势力足够强,就会被列为郡望,参与瓜分郡中利益。 而今后,如果家族不能被评为上品,那么你势力再强,也不能列入郡望了。 就像仙门郡如今,彭、左、巴三姓,一个符合列入上品的都没有。 不能获取足够的利益、资财,家族就不可能供养出大量一心修行的子弟。 像孔劭日日设宴承汤,士人们传颂的是孔劭的慷慨、风流,而宴会上的消耗,则是孔氏独占昭明郡才能供养的。 若无这般供养,就没有承汤之宴,孔劭名望自然而然也将少去大半。 士人们固然讲究风流风度,崇尚风花雪月,但谁不清楚,支持他们风度与风流的,到底是什么? 故而,孔劭与谢弼的威胁,效果极佳! 甚至,有不少站着的士人,在权衡之后,心底还忍不住生出埋怨。 平原仙翁你都能把中卫军一起带走,怎么不把孔劭、谢弼、桓志这些人也带走? 你不带走他们,他们便能威胁我们,这还让人如何为你襄公矩讨还公道? 于是,义愤填膺中的士人们,纷纷闪开了视线,躲闪起了孔劭、谢弼的目光。 “呸!”
这就是许靖对孔劭那“辜念许靖年幼,暂不除其本族品第”的回应。 然而许靖身旁,另外两名襄公矩的弟子,却是悄然挪动脚步,低着头,不敢看许靖,更不敢离许靖太近。 许靖年幼。 他们可不年幼。 万一家族品第受到他们的牵连…… 孔劭感受到了变化,微提下颌。 他转过头,望向王承先:“王郎君,我曾劝告郎君慎行,当下再与郎君一次机会,如何?”
不由得。 众人目光转向王承先。 这位刚刚手撕名页,从北侧座席,换到南侧座席。 当时堪称大快人心。 但,王承先的背后是武次郡王氏。 而王氏为了给王承先扬名,可谓不遗余力。 那些关于王承先幼时的传言,明眼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承先固然年少气盛,但他真能置家族于不顾? 可如果他在孔劭的威胁下低头了…… “哈!”
王承先忽然笑出声来:“给我一个机会?这么说,还是好意喽!可惜呀,你孔某人的好意,我王承先,呸!”
王承先说着,也直接走出座席。 “诸位,仙翁不惜性命,将这覆压昌山的军阵破去,为的是什么,我王承先年少,或许琢磨不透,但列位之中,就没有能明白的吗?”
襄公矩确实没有将桓志、孔劭、谢弼这些人一并杀死。 但他不惜性命,破去中卫军军阵,为的是什么? 不正是消除桓志一方,足以压制众人的武力么? 没有了压倒性的武力优势。 士人们都还不敢反对那所谓的新政吗? 事情全让一位垂垂老矣之人做了。 余下他们,还有什么用? 王承先一语。 一些士人重新抬头。 一些士人则将脑袋深埋。 但无论做何选择,盘坐于地的老人,都在以微笑相对。 “孔劭,你莫不是以为,你还能一手遮天?”
王承先上前一步。 “行之不以其正,则不免乎大恶。”
徐干也高声跟上,踏出席外。 董志张见此,也要跟上,他真的对孔劭彻底失望了。 就和谢弼一样。 这朋友,今后没得做,绝交! 然而就在此时。 “休伤吾主,孙秀在此!”
轰然之间。 一身血渍的孙秀,自石径,登上了檀德台。 浓重的腥臭味,霎时间将孙秀身边清空。 围站的士人们本就心思难定,此刻更是受到惊吓,唯恐桓志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推搡、惊叫。 片刻间便将孙秀,以及跟在他后面的雁冲军军士,让了出来。 桓志看着浑身笼罩在深红气光当中的孙秀,彻底放下悬着的心。 那是雁冲军所拥有的,独特的“煞力”,破除修士法术,别有一功。 孙秀也看到了并无危险的桓志。 当下大踏步越过人群,直趋桓志座下,拜倒行礼。 “末将护驾来迟,请主公降罪!”
桓志哈哈一笑,虚抬手臂:“爱卿何罪之有,请起!”
同时,一百二十名丈高军卒,也已全部挤上了檀德台。 与中卫军不同。 主将掌握虎符,身外加持的气光,竟是连雁冲军的每名军卒,也都拥有,只是比主将稍逊,军卒气光仅能笼罩体外寸许。 望着这些足有丈高,声威骇人,虽只百余,但却隐隐将整个檀德台围住的军卒。 刚刚被王承先一番话激起了胸中勇气的士人们,再次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