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向自己祈祷,克莱恩也是第一次这么虔诚,其中一部分原因也包括紧张。
逆走四步,他便已经坐在属于“愚者”的座椅,点开对应着祈祷的深红星辰,一扇虚幻的大门缓缓打开。 克莱恩将毫无生气的云雀身体带上了灰雾,在脱离现实世界、进入古老的殿堂后,这团毛茸茸的小鸟身体,像是漏气的气球般飞快瘪了下去。 很快,随着一阵银白色光芒向内聚拢,克莱恩这才抬手,挥散一阵缓缓涌来的灰雾,他捡起青铜长桌上的东西。 这件物体已经彻底改变了形状,呈现出一层光滑却带有破碎转轮图案的蛇蜕,就像是刚刚被剥下来的蛇皮,这层半透明的蛇蜕格外柔软。 还真的完全是“外壳”? 翻动着手指间柔软带有弹性的蛇蜕,克莱恩忍不住冒出另一个糟糕的预想。 如果艾丝特彻底失去意识,而身体被送上了灰雾,也会有类似的异变吗? 克莱恩迅速将这种可怕的联想从脑海中扫了出去,如果再往下细想,他原本勉强整理好的情绪,会再一次滑向绝望。 倒不如直接换一种角度来看,我的秘偶,包括“偷盗者”那些分身,与这种分离个体出去的情况相近,至少比一层“画皮”要正常多了…… 不,其实哪种都不太正常,非凡者本来就不正常。 克莱恩自嘲地想着,他抬高右手,接住顺应他心意,从空中飞落到身前的光球。 在球体内部,里面细碎的光点已经凝聚成了一小团,紧紧贴在圆球透明发灰的表面,直直地朝向克莱恩的左手,似乎很渴望从内部钻出,落入那已经空空荡荡的蛇蜕间。 克莱恩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将蛇蜕放在了桌上,左手虚握,黄水晶吊坠立刻出现在他手里。 克莱恩让水晶竖直垂下,右手仍然握着光芒稀疏的球体,他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念出占卜语:“我可以通过光点唤醒诺恩斯……” 七遍之后,克莱恩睁开眼睛,看见黄水晶正以较大的幅度,顺时针转动。 稍一思索,克莱恩进行了另一次占卜:“释放光点对艾丝特有影响……”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黄水晶正以微小的幅度逆时针旋转,这代表没有太多的影响。 幅度较小,是因为有被察觉的可能? 轻轻一弹,克莱恩手指间的吊坠便瞬间消失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团光芒上,花了些时间才下定决心。 现在的情况,他需要一些破局的手段,除了将这团光芒释放出来,克莱恩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他并不是在怀疑黑暗女神,只是远没有那么信任那位“穿越者前辈”,神明并不是好打交道的,克莱恩在担忧着他暂时没有付出的代价,很可能需要在未来去兑现。 果然能自己动手的事情,还是自己来比较好,虽然这跟“丰衣足食”完全没什么关系…… 幸好我已经是“诡法师”了,不至于对着这些灰雾发愣,已经能调用更多的力量,不会面对这颗光球无从下手。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弯曲手指,用指节轻轻叩在光球的外壳上。 他的手指明明碰到的,是由灰雾凝结出的特殊隔层,但给克莱恩的感觉,似乎是敲响了一扇无形而厚重的门扉。 “咚”的一声,清晰地从那颗光球上传出来。 但是它并未停止,而是接连不断地响起,仿佛在门的另一端,正有无形的人在继续敲击它,叩门声变得扭曲混杂,里面传出频率相同的嗡鸣声,仿佛有几百个人在同时喃喃絮语。 这样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就变得相当有冲击性,克莱恩早已习惯了登上灰雾时的呓语,对他来说这就不算什么事了。 只是他从那些絮语中,逐渐分辨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那些人使用的是各式各样的语言——没有鲁恩语、因蒂斯语或者弗萨克语,也没有任何古赫密斯语或者巨人语这些神秘学语言。 但是随着克莱恩更仔细分辨那些声音,他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怎么可能,这是……我们那些不同国家的语言? 在几句破碎的中文低语里,克莱恩的神情又逐渐恢复平静,他记得那青黑大门外悬挂的光茧,如果这些光芒跟光茧是互通的,那会有这些梦呓般的话语,也不算是意外。 在克莱恩敲击过的地方,透明球体外浮现出一圈环形的淡光,细密的裂缝从光芒内迅速扩散,随着那些低语声越来越大,逐渐布满整颗球体。 就在它即将碎裂之际,所有的杂音都低了下去,嗡鸣声忽然间变得高亢,即使克莱恩不能完全理解它呼唤的是什么,却在突然间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一阵声音突兀地浮现在脑海中,正用克莱恩自己的声音对着他说话: “光芒,混沌,命数,劫难…… “天尊?”某种强大的吸引力开始拉扯克莱恩的意识,每次登上灰雾时的呓语又响起,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地出现在耳畔。 直到另一个带着双重声音的呼唤响起,温和平静,克莱恩再熟悉不过: “周明瑞,醒醒。”
是艾丝特与卓娅的声音,合在了一起。 克莱恩趴坐在青铜长桌上的身体一颤,总算从那段不属于自己的低语中清醒过来,他摆脱了在无形间产生共鸣的诡异状态,耳畔的呓语声也消失不见。 数条灵之虫因为他直起身体,自克莱恩的全身上下被抖落,无助地在他身旁扭动着,下一瞬间它们却又缓缓浮起,重新融入克莱恩的灵体中。 克莱恩这才发现,他接近失控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而手中的光球甚至还没有进一步的变化,只是外壳上已四处都是缝隙,再也没有完整的地方。 正当克莱恩想要重新汇聚灰雾,将光球封闭到之前的状态时,那层阻隔光点逃出的禁锢彻底碎裂,这一次它没有再发出任何低语声。 在少许嗡鸣声间,那些细碎的光点逐渐缩拢到一起,落入克莱恩的掌心,形成一团虚幻而柔和的光芒,跟鹌鹑蛋差不多大小。 不过看旁边灰雾不断翻滚,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克莱恩知道,只要他一松手,灰雾就会即刻冲上来,将这些光芒全部吞噬吸取。 所以他不再犹豫,将那点光芒盖到了蛇蜕上。 当克莱恩再度抬起手的时候,一团安静打盹的云雀,出现在他的掌心下方。 望着云雀重新因呼吸起伏的身体,克莱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结果是好的。 —— 入夜,绯色弯月走向天空,高悬在云霾低矮的城市之上。 贝克兰德,桥区域。 铁门街,“勇敢者酒吧”,三号桌球室。 一位十五六岁的瘦削少年,坐在角落里的圆桌旁边,清点着黑色方盒里面的账目本,里面还夹杂着少量的书信。 他细碎的黑发打理得很整齐,本就俊秀的容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虽然五官还带着未完全长开的青涩,但是那双鲜红明亮的眼睛,却显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这个少年披着不太合身的老旧大衣,圆顶帽子和挎包都挂在他的椅背边,他专注地翻过盒子里每样东西,最终从这些“货物”上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比他年纪还要小的男孩。 “我得说,看到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能找到我这,我应该认真考虑换个地方营业了。”
对面有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衬衫和黑色吊带裤,头上戴着顶起了球的破帽子。 男孩正悠闲地倚靠在墙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另外几人,在房间的对侧打桌球。 听到那句话,亮棕色头发的男孩才转过头来,冲红眼睛的少年做了个鬼脸: “给一点钱,再扯些鬼话,相当顺利。因为我拿着你想要的东西,他们是不可能拦下我的。 “这没有什么难的,骗人而已。像我这种孤儿,从生下来就开始骗人了。比如欺骗我自己或者别的孤儿,会有在乎我们的亲人活在世界某个角落。”
“那么,你希望我喊你‘兔子’是吗?”
“是,毕竟‘老头’这种称呼可不像是你的名字,我还有学要上,可不能大大方方用名字。”
那个更年轻的男孩笑容灿烂,他戴着一副斯文的圆片眼镜,然而镜片后冰蓝色的眼睛里,总有一股若隐若现冷意,让少年能察觉到一份疏离的警惕。 挺好的,这样的人能在地下交易里活得更久点,不至于明天就被抛尸在哪条下水道。 反正只要对方能带来有价值的东西,伊恩·赖特是无所谓跟谁交易的,他只负责交易,不负责调查对方的来头。 毕竟“老头”只是个打理军火和情报的地下贩子,又不是遵纪守法的私家侦探。 从圆桌旁站起身,伊恩向着那个男孩伸出右手:“不论如何,我看你还算顺眼,希望以后能经常见到你。”
“我很忙的,我还要去读书,要是有时间了我会再来的。”
兔子的回复不太诚心,但他确实也伸出手,跟伊恩握了两下。 另一边打桌球的男人手指微动,白色的桌球擦着边缘弹出去,一路滚进洞里。